李稷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踹翻木箱、此刻还沾满污泥的脚…还有微微颤抖的手。
江思知走到他面前,平静地伸出手,拂掉他肩膀上沾染的一点尘土,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
“记住这种感觉,李稷。这就是‘立起来’的第一步。布脏了,可以洗。脊梁弯了,就再也首不起来了。去,和李琰一起,把东西收拾进来。该是我们的份例,一针一线也不能少,更不能是这等次货。明日,我亲自去内务府讨说法。”
李稷猛地抬起头,对上江思知深邃而平静的眼眸。
他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最终,极其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不再犹豫,弯腰,伸出那双同样沾满污泥的手,和李琰一起,沉默而用力地将地上那几匹沾满污秽、冰冷粗糙的布料,一匹、一匹地捡起,抱回那个翻倒的木箱里。
两个男孩的眼神,第一次亮起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芒。
皇子之血,终于在屈辱的泥泞和践踏中,开始灼热沸腾。
……
乾元殿内。
暖香依旧,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低气压。
皇帝李彻斜倚在软榻上,闭着眼,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扶手。
影七如同影子般跪在下方,声音毫无波澜地复述着听梧院门前发生的一切——江思知的训诫、李稷踹翻炭筐的暴起、李琰的怒吼、江思知掷盏威慑、太监的狼狈而逃…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仿佛亲临现场。
“…江才人‘皇子当立’、‘奴才命贱’、‘打了骂了无关痛痒’等语,在场之人皆闻。”
影七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针。
李彻敲击扶手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眸子里没有怒意,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兴味。
“呵…倒是个有胆色的。”
他低语一句,不知是在说江思知,还是那敢踹翻炭筐的自卑的儿子。
随即,他眼中的玩味被冰冷的洞察取代,“炭火克扣得如此明目张胆,送炭太监还敢二次上门挑衅辱骂…背后没人撑腰,谅那些阉奴也没这个胆子。”
他看向影七:“查清楚了?哪家伸的手?”
“回陛下,”
影七垂首。
“内务府采买司副管事,是柳家旁支庶女的远房表兄。克扣的炭火,有三成流入了定国公府在京郊的一处别庄,余下七成,被几个管事太监瓜分。今日送炭闹事的太监,其干爹是皇后宫中一个三等管事太监。”
“柳家…定国公…”
李彻轻轻念出这两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朕的‘好岳丈’和‘好臣子’,还真是片刻不肯消停。是嫌这潭水还不够浑?还是想看看,朕养的这几个‘弃子’,到底能激起多大浪花?”
他沉默片刻,眼中厉色一闪而逝:“既然想看浪花…那朕就给他们看点大的。”
“福安。” 李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首如同泥塑木雕般侍立在角落的福安,立刻无声无息地趋步上前,深深躬下腰:“奴才在。”
“内务府采买司副管事,玩忽职守,贪墨宫用,杖毙。其家产抄没,家眷流放三千里。”
李彻的语气淡漠得如同在吩咐晚膳的菜式。
“今日送炭、辱骂皇嗣、意图动手的那两个奴才,以及他们的干爹、干爷爷…所有沾亲带故、在宫里有点头脸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拿下。查清克扣份例、中饱私囊的实据,杖毙。尸首…就扔到定国公府别庄后门的乱葬岗去。”
“是,奴才明白。”
福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记下了一串无关紧要的名字。
“还有,” 李彻的目光转向影七,“那两个…孩子,年岁几何了?”
影七立刻回道:“回陛下,七皇子李稷,虚岁十岁。八皇子李琰,虚岁八岁。”
“十岁…八岁…” 萧彻着玉扳指,眼中神色莫测,“倒也不算太小了,也该懂文理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挥了挥手。
影七如同鬼魅般隐去。
福安也躬身,无声地退出了大殿,去执行那道染血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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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梧院
昨夜的风波和殿门前那一片狼藉的炭灰雪泥,仿佛还在眼前。
江思知带着孩子们将那些勉强能用的炭块都仔细收拢了起来,但殿内的气氛却并未轻松多少。
装B一时爽。
但收拾烂摊子的时候特别狼狈。
T﹏T
反抗的畅快过后,是更深的不安。
打了奴才的脸,等于打了他们背后主子的脸。
接下来会是什么?更凶狠的报复?还是…
江思知强迫自己不去想最坏的结果。她把李琰和李稷叫到身边,再次重申了“活着”和“立身”的道理,尤其强调了“审时度势”、“一击即中”的重要性,告诫他们不可盲目冲动。
李琰似懂非懂地点头。李稷则一首沉默着,但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思绪,似乎还在消化着昨夜那场冲突带来的巨大冲击和身份认知的撕裂感。
次日清晨,寒风依旧凛冽,但雪终于停了。听梧院的门被轻轻叩响。
这一次,门外没有任何喧哗和叫骂,只有一种近乎肃穆的安静。
江思知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示意孩子们待在殿内,自己整理了一下旧衣,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拉开了沉重的殿门。
门外站着的,只有一个人。
大太监福安。
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内廷最高权势的深紫色蟒袍,面白无须,脸上挂着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和笑意。
他身后没有随从,只有他自己。
然而,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无形的威压和肃杀之气,却比昨夜那两个张牙舞爪的小太监恐怖千百倍!
江思知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但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微微屈膝:“福安公公。”
“江才人不必多礼。” 福安的声音温和依旧,甚至带着一丝歉意般的笑意。
他目光越过林微,扫了一眼殿内紧张探头的三个孩子,尤其在李稷那带着明显戒备和一丝未消戾气的脸上停顿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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