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西区的巷道,像一张巨大的、肮脏的蜘蛛网,又窄又深,终年弥漫着一股阴沟、垃圾和廉价脂粉混合的怪味。陈枭和李辉拖着灌了铅的腿,刚从码头“煤窑”里爬出来,又被这张网粘住,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的方向挪。
陈枭半边脸肿得老高,嘴角裂开的口子结了暗红的痂,一动就扯着疼。肩膀昨天扛煤磨破的地方,隔着破棉袄依旧火辣辣地提醒着他那三枚铜板的“重量”。他攥着拳头,里面空空如也——那三枚沾血带泥的铜板,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李辉那同样脏兮兮的裤兜里。李辉坚持要保管,理由是“枭哥你太能惹事了”。
“枭哥…咱…咱绕道走吧?”李辉缩着脖子,小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前面那个三岔路口,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昨天刀疤脸捂着鼻子、血流满面的怨毒眼神,让他想起来就腿肚子转筋。“那帮人…肯定堵咱们呢…”
陈枭没吭声,只是绷着脸,脚步没停。绕道?绕哪去?这破地方哪条巷子不是烂泥潭?他心里的邪火还没散干净,憋着一股劲儿,像颗随时会炸的炮仗。昨天那顿乱拳,虽然被揍得够呛,但刀疤脸捂着鼻子嗷嗷叫的画面,像一针劣质的强心剂,扎在他憋屈透顶的心窝上。
怕?怕个球!大不了再打一架!他舔了舔嘴角干裂的痂,一股铁锈味。
怕什么来什么。
刚拐过三岔路口那个堆满烂菜叶和泔水桶的臭角落,几道吊儿郎当的影子就像从墙缝里长出来的毒蘑菇,堵死了去路。
刀疤脸站在最前面。鼻梁上滑稽地贴着一块脏兮兮的膏药,像打了个难看的补丁,鼻孔里还塞着两团可疑的、带着暗红血丝的棉絮。他抱着胳膊,嘴角那道疤因为冷笑而扭曲,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陈枭身上。他身后跟着昨天那几个混混,个个抱着膀子,脸上挂着猫捉老鼠的戏谑笑容。
“哟呵!这不是我们码头的小英雄嘛?”刀疤脸阴阳怪气地开口,声音因为塞着棉花显得瓮声瓮气,“昨天那一拳,够劲儿!哥几个可惦记你一整天了!”他往前踱了两步,刻意晃了晃贴着膏药的鼻子。
李辉吓得“妈呀”一声,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到陈枭身后,死死抓住他破棉袄的后襟,抖得筛糠一样。
陈枭身体瞬间绷紧,像根拉到极限的弓弦。他没退,只是微微侧身,把李辉挡在身后更严实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毫不避讳地迎上刀疤脸怨毒的目光,里面翻腾的不是恐惧,是冰冷的戒备和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儿。
“让开。”陈枭的声音不高,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让开?”刀疤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摊开手,对着身后的小弟哈哈大笑,“听见没?小英雄让咱们滚蛋呢!”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沉下脸,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昨天让你侥幸溜了,今天这笔账,咱们得连本带利好好算算!”
他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贴到陈枭脸上,那股混合着劣质烟草、汗馊和膏药味的恶臭扑面而来。“两条路:第一,跪下,给你刀疤爷爷磕三个响头,再把昨天那点买命钱,翻倍孝敬上来!第二…”他狞笑着,捏了捏拳头,骨节咔吧作响,“哥几个帮你松松筋骨,让你这小身板再‘轻快轻快’!选吧!”
身后的混混们配合地往前压了一步,不怀好意地嘿嘿笑着,摩拳擦掌。
空气瞬间凝固,充满了火药味。李辉在陈枭身后抖得更厉害了,带着哭腔小声哀求:“枭…枭哥…给…给他们吧…钱在我这儿…”
陈枭没理他。他的目光越过刀疤脸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扫过他身后那几个跃跃欲试的混混。巷子狭窄,避无可避。跑?拖着李辉这个拖油瓶,根本跑不掉。打?一对五,还是五个明显比他大、比他壮的半大混子,昨天挨的揍还新鲜热乎着呢。
一股冰冷的、带着腥气的戾气再次在胸腔里冲撞。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磕头?给钱?像条狗一样?绝不!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关头——
“滴滴滴——!”
一阵刺耳又滑稽的喇叭声突兀地在巷口响起!打破了死寂。
所有人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只见巷口停着一辆破旧得快要散架的人力三轮车。蹬车的是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老头,车上堆满了小山似的空纸箱和破烂,摇摇晃晃,看着随时会塌。老头显然被巷子里这阵仗吓住了,手足无措地按着那个破喇叭,惊恐地看着他们。
“妈的!老不死的!按什么按?找死啊?!”刀疤脸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搅了“雅兴”,烦躁地扭头破口大骂。
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
陈枭动了!
像一头蓄势己久的豹子!他根本没选那两条路!他选择了第三条——打他丫的!而且,擒贼先擒王!
“操!”陈枭喉咙里爆出一声短促的怒吼!身体猛地前冲!不是扑向刀疤脸,而是狠狠一脚踹在旁边一个混混的小腿上!那混混“哎哟”一声惨叫,抱着腿就蹲了下去!
同时,陈枭借着踹人的反作用力,身体拧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记凶狠的肘击,狠狠砸向刀疤脸那贴着膏药的、脆弱的鼻子侧面!
“嗷——!” 比昨天更凄厉的惨嚎瞬间撕裂了小巷!刀疤脸捂着再次遭受重创的鼻子,眼泪鼻涕混着鲜血狂飙而出!整个人痛得弓成了虾米,原地乱蹦!
“弄死他!”剩下的几个混混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弄懵了一瞬,随即炸了锅,红着眼扑了上来!
真正的混战开始了!
狭窄的巷道成了最混乱的斗兽笼!陈枭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仗着身材瘦小灵活,在几个混混之间穿梭、腾挪。他根本不讲章法,拳头、手肘、膝盖、甚至脑袋,都成了武器!专挑下三路招呼!抠眼睛!踢裆!咬耳朵!怎么阴损怎么来!完全是一副街头野狗打架的亡命打法!
“哎哟!我的眼!”
“操!小崽子属狗的!咬我!”
“按住他!按住他!”
惨叫声、怒骂声、拳脚到肉的闷响此起彼伏。陈枭身上很快就挨了好几下重的,后背撞在冰冷的砖墙上,眼前金星首冒。但他憋着一股狠劲儿,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红着眼睛,逮住机会就往刀疤脸身上招呼!那个贴着膏药的鼻子成了重点打击目标!
李辉抱着头,像只受惊的鹌鹑,缩在墙角,吓得连哭都忘了,只会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混乱中,一个混混终于从背后死死抱住了陈枭的腰!另一个混混趁机一拳砸在陈枭的太阳穴上!
“嗡——!”
陈枭眼前一黑,巨大的眩晕感袭来,身体瞬间软了下去。被两个混混死死按在了地上,脸贴着冰冷湿滑、散发着恶臭的泥地。
“妈的!按住他!”刀疤脸捂着血流如注、膏药都歪了的鼻子,疼得龇牙咧嘴,眼神怨毒得像毒蛇。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抬起穿着硬底破胶鞋的大脚,带着风声,狠狠朝着陈枭被按在地上的脸踩了下去!他要彻底踩碎这张让他丢尽脸面的小脸!
“枭哥——!”李辉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
陈枭被死死压着,看着那只沾满污泥、散发着恶臭的鞋底在眼前急速放大,瞳孔猛地收缩!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落地的巨响,毫无预兆地在巷口炸开!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正要行凶的刀疤脸和按着陈枭的混混们动作全都一滞,愕然扭头看向巷口!
只见巷口那辆堆满破烂的三轮车旁,不知何时多了三个沉默的身影。
三个穿着普通黑色短褂的男人,像三根冰冷的铁桩,杵在那里。为首的一个,身材并不特别高大,但异常精悍,眼神锐利得像鹰隼,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枚小小的、亮闪闪的硬币。他脚下,躺着刚才那个按喇叭的老头,还有两个试图靠近三轮车的混混,都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巷子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玩硬币的男人抬起眼皮,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淡淡地扫过巷子里混乱的场面,最后落在被按在地上的陈枭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刀疤脸和他那几个混混瞬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连呼吸都停滞了。
“强…强哥的人…”刀疤脸捂着鼻子,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脸上的凶狠瞬间被惊恐取代,连鼻血都忘了擦。
玩硬币的男人没说话,只是手指一弹,那枚硬币“叮”的一声脆响,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落在他脚边。他看都没看刀疤脸他们一眼,仿佛他们只是几堆碍眼的垃圾,只是对着身后另外两人微微偏了偏头,示意离开。
三个黑衣人转身,像三道融入阴影的鬼魅,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巷口,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那枚小小的硬币,在巷口肮脏的泥地上,折射着冰冷的光。
死寂。
刀疤脸和他那几个混混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强哥!那是阎王爷的名字!他们刚才…差点冲撞了强哥的人?!
巨大的恐惧像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所有的怒火和报复心。刀疤脸看都没敢再看地上的陈枭一眼,像见了鬼一样,捂着依旧流血的鼻子,带着同样魂飞魄散的小弟,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朝着黑衣人消失的反方向逃去,速度比来时快十倍,眨眼就消失在迷宫般的巷道深处。
巷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按着陈枭的混混早就吓得松了手,跟着跑了。
陈枭挣扎着从冰冷的泥地上爬起来,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脸上又添了几道新伤,火辣辣地疼。他抹了一把嘴角新渗出的血沫,大口喘着气,目光却死死盯着巷口泥地上那枚小小的、闪着冷光的硬币。
李辉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带着哭腔:“枭哥!你…你没事吧?吓死我了…那…那些人…”
陈枭没理他。他踉跄着走到巷口,蹲下身,伸出沾满污泥和血渍的手,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枚硬币。硬币冰凉,沉甸甸的,正面刻着一个他不认识的花纹,反面光洁如镜,映出他自己狼狈不堪、却眼神异常明亮的倒影。
“强哥…”他低声念着刚才刀疤脸惊恐喊出的名字,声音嘶哑。指尖着那枚冰冷的、带着神秘力量的硬币。
巷口的寒风卷起地上的烂菜叶和尘土,呜咽着掠过。陈枭攥紧了那枚硬币,抬起头,望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布满伤痕和污泥的脸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点在黑暗中重新点燃的、更加炽热的鬼火。
浮城的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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