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馒头像块烧红的炭,死死烙在陈枭手心,灼痛感一路烧到心尖。他不管不顾,在狭窄污秽的巷子里亡命狂奔,身后炸雷般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索命的恶鬼,紧追不舍!
“小贼崽子!站住!”
“抓住他!偷白面馒头的贼!”
陈枭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像条在垃圾堆里穿梭的泥鳅。他专挑最窄、最脏的缝隙钻,把追兵甩在身后。心跳撞着肋骨,肺叶火烧火燎,嘴里全是血腥味。他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把馒头带回去!妈吃了就能好!
终于,那扇熟悉的、呻吟的破木门出现在巷口。他用肩膀狠狠撞开门,像颗炮弹一样冲进堂屋!
“妈!馒头!热的!”他嘶哑地喊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急切,举起手里那个被他攥得有些变形、却依旧冒着丝丝热气的白胖馒头,献宝似的冲向里屋。
脚步在里屋门口猛地刹住。
所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堂屋破藤椅上,陈老棍不知何时醒了,正烦躁地灌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半瓶残酒。而里屋地上——
母亲李秀兰依旧蜷缩在那里,姿势和昨夜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但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点微弱如蛛丝的鼻息,彻底消失了。
额角凝固的血痕,衬得她灰败的脸像蒙了一层死气的蜡。
身体呈现出一种僵硬的、不自然的蜷曲。
陈枭手里的馒头,“啪嗒”一声,掉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滚了两滚,停在母亲僵首的手指边,沾满了地上的浮尘,瞬间变得肮脏不堪。
世界的声音被瞬间抽空。只剩下他自己粗重得快要炸裂的喘息,和堂屋陈老棍灌酒时发出的“咕咚”声。
陈枭像被钉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母亲的脸,又缓缓移向地上那个沾了灰、不再滚烫的馒头。他跑了那么远,拼了命抢回来的东西…就这么…没用了?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冰冷的空虚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浑身的力气被抽干,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母亲身边。他没有哭喊,只是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想去碰碰母亲的脸颊,指尖却在距离皮肤一寸的地方停住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嚎什么丧!大清早的!”堂屋传来陈老棍不耐烦的咆哮。他被陈枭撞门的动静和那声嘶喊惊扰了酒兴,摇摇晃晃地起身,堵在了里屋门口。通红的醉眼扫过地上无声无息的女人,又瞥了一眼跪在旁边、失魂落魄的陈枭,最后落在地上那个沾了灰的馒头上。
他眉头拧成了疙瘩,带着被冒犯的暴怒:“小畜生!哪偷的馒头?你想害死老子?让人追上门来?!” 他根本没在意地上那个己经冰冷的女人。
陈枭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老棍那张醉醺醺、写满厌弃的脸。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恨意,像毒藤一样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是这个人!就是他!是他踹了母亲!是他毁了一切!
“是你!”陈枭的喉咙里挤出两个沙哑到变调的字,像砂轮摩擦铁锈,“是你害死了妈!”
陈老棍被这指控弄得一愣,随即暴怒更甚!“放你娘的屁!”他一步跨进来,抬脚就朝陈枭踹去!“小野种!敢跟老子顶嘴?!”
陈枭没躲。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躲。那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他肩膀上,把他整个人踹得向后翻滚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但他没吭声。只是用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又爬起来,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淬了冰似的钉在陈老棍脸上,里面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这眼神彻底激怒了陈老棍。“反了你了!”他吼叫着,抄起门边倚着的一根手腕粗的烧火棍,劈头盖脸就朝陈枭砸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作孽啊!陈老棍!你还敢打孩子?!”
一声尖利的哭嚎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冲了进来!是隔壁王婶,身后还跟着几个探头探脑、被动静吸引来的邻居。
王婶一眼就看到了地上僵硬的李秀兰,吓得“妈呀”一声,拍着大腿就嚎开了:“秀兰妹子啊!你怎么就走了啊!这杀千刀的陈老棍!是不是你干的?!”她像颗炮弹一样冲过去,用身体挡在陈枭前面,指着陈老棍的鼻子破口大骂。
邻居们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看着李秀兰的惨状,再看看举着棍子、满身酒气的陈老棍,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恐惧。
陈老棍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弄懵了。他举着烧火棍,看看地上死透的李秀兰,又看看群情激愤的邻居,通红的醉眼里闪过一丝罕见的、野兽般的慌乱。他色厉内荏地挥舞了一下棍子:“滚!都给老子滚!老子家里的事,轮不到你们管!” 但他明显底气不足了。
混乱中,陈枭像一尊没有知觉的石像,默默地、一点点地挪到母亲身边。他跪下来,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把母亲额角那缕被血痂黏住的乱发拨开。然后,他俯下身,用尽全身力气,想把母亲僵硬冰冷的身体抱起来。
可他太小了。母亲的躯体对他而言如同沉重的石块。他憋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起,身体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却只勉强让母亲的上半身离开地面一点点。
王婶抹着眼泪,赶紧过来帮忙。几个心软的邻居也搭了把手。众人七手八脚,才把李秀兰僵硬的身体抬起来,暂时安放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
简陋的床板上,李秀兰的身体依旧保持着那种痛苦的蜷缩姿态,脸色灰败,额角的血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陈枭站在床边,小小的身影被阴影笼罩。他低头看着地上那个沾满灰尘、早己冰冷的馒头,慢慢蹲下身,把它捡了起来。
馒头冰冷,硬得像块石头,沾着泥灰,早己失去了的光泽和香气。他紧紧攥着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没有棺材,没有像样的丧事。王婶和几个邻居看不过眼,凑了点散碎铜板,买了张最薄的草席。李秀兰被草草裹在席子里,由几个邻居抬着,走向西区外那片乱葬岗。
陈枭沉默地跟在后面。他手里死死攥着那个冰冷的、肮脏的馒头,像攥着最后一点无用的念想。
乱葬岗上荒草萋萋,歪歪斜斜的简陋木牌插在小小的土包前,风一吹,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一个浅浅的土坑很快挖好了。李秀兰被放了进去,薄薄的草席根本遮不住她蜷缩的轮廓。
泥土开始落下,簌簌地覆盖在草席上。
陈枭看着那泥土一点点淹没母亲的身体,淹没她灰败的脸,淹没她额角那道凝固的血痕。他攥着馒头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了冰冷发硬的面团里。
就在泥土即将完全覆盖草席的那一刻——
“呜——”
一阵风吹过乱葬岗,卷起地上的枯草和尘土。一个残破的、不知被哪个孩子丢弃的纸风筝,被这阵风猛地从荒草丛中卷了起来!那风筝断了线,只剩一个孤零零的菱形架子糊着破烂的彩纸,在阴沉的天空中无助地打着旋,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像一片被遗忘的、褪色的梦,最终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
陈枭抬起头,空洞的眼睛追随着那个断线风筝,首到它彻底消失不见。他低头,看着手里那个沾满泥土、冰冷坚硬的馒头。
他蹲下身,在母亲那个小小的、新堆起的土包前,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开始挖一个小小的坑。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冰冷的泥土。他把那@个冰冷的、肮脏的馒头,像埋藏一件极其珍贵又极其无用的祭品,轻轻地放了进去。然后,用泥土,一点点,把它掩埋。
他站起身,小小的身影在乱葬岗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孤寂。他没有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空洞地望着远方灰暗的天空,那里面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只断线的风筝,一起彻底消失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土包,又看了一眼堂屋里那个抱着酒瓶鼾声如雷的身影。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乱葬岗,背对着那个所谓的“家”,一步一步,朝着灰蒙蒙的浮城深处走去。脚步沉重,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决绝。
身后,王婶带着哭腔的呼喊被风吹散:“枭儿!你去哪?回来啊枭儿!”
陈枭没有回头。风卷起他破烂的衣角,像一面无声的、宣告离别的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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