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枭像壁虎一样紧贴在床板与墙壁的夹缝里,破棉絮裹住全身,只露出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那扇呻吟的薄木门。门板在醉汉的蛮力下剧烈颤抖,发出“哐当哐当”的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粉身碎骨。
李秀兰坐在床边,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枚细小的缝衣针,指节泛白,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一点微弱的、冰冷的寒芒。
“哐——!”
门终于被一股巨力彻底撞开!陈老棍庞大的、散发着浓烈酒臭的身躯堵在门口,像一座移动的垃圾山。他通红的醉眼在昏暗的里屋扫视,浑浊的目光先落在李秀兰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一丝暴戾。
“死…死婆娘!躲…躲这儿挺尸呢?老子的酒呢?藏…藏哪了?”他舌头打结,含混地咆哮,摇摇晃晃地往里走,沉重的脚步带起地上的浮尘。
李秀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攥着针的手更紧了。她垂下眼帘,声音低微得像蚊蚋:“没…没了…昨天那瓶…喝光了…”
“放屁!”陈老棍猛地一挥手,动作大得带倒了一个靠在墙边的空簸箕,发出“哗啦”一声响。“肯定…肯定让你这丧门星藏…藏起来了!给老子找!”他喷着酒气,踉跄着逼近床边,伸手就去抓李秀兰瘦弱的肩膀。
就在那只油腻大手即将碰到李秀兰的瞬间,陈枭藏在棉絮里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李秀兰却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往后一缩,避开了那只手。她飞快地把手里攥着的针藏进袖口,动作快得像错觉。她低着头,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真没了…钱…钱也没了…买不起…”
“钱?”陈老棍像是被这个词戳中了痛处,通红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怒火腾地烧了起来。“钱?老子的钱呢?是不是让你这败家娘们贴…贴补你那小野种了?”他猛地转向床铺角落,目光像毒蛇一样扫向那团微微颤抖的破棉絮。
陈枭的心跳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
“小畜生!给老子滚出来!”陈老棍咆哮着,一步跨到床边,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要去掀那层薄薄的、毫无防御力的屏障!
“他爹!”李秀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音的尖锐和绝望。她猛地扑过去,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挡在了陈老棍和床铺之间,像一只护崽的母鸡。“枭儿睡了!他…他啥也不知道!钱是我…是我抓药用了!我身子不舒坦…”她语速飞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如纸。
“抓药?抓个屁!”陈老棍被挡住去路,暴怒更甚,他一把揪住李秀兰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把她狠狠甩开!“滚开!晦气东西!老子今天非得教训教训这小野种!让他知道老子的钱在哪!”
李秀兰被甩得踉跄几步,“咚”地一声撞在破柜子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柜子上一个缺口的瓦罐晃了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声音像是一道开关。陈老棍的怒火找到了新的宣泄口,他不再执着于角落里的陈枭,而是猛地转向了摔倒在地、痛得蜷缩起来的李秀兰。
“败家娘们!老子的罐子!”他吼叫着,抬起穿着硬底破胶鞋的脚,带着风声,狠狠踹向李秀兰!
“妈——!”棉絮里爆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陈枭像颗炮弹一样从床上弹射出来,想也不想就扑向母亲!
然而太迟了。
“砰!”
闷响伴随着骨头与硬物撞击的细微脆响。那一脚结结实实踹在李秀兰的后腰上!她连哼都没哼出一声,身体猛地弓起,像只被煮熟的虾米,随即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一动不动了。
世界瞬间失声。
陈枭扑到一半的身体僵在半空,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都扭曲褪色,只剩下母亲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和额角缓缓淌出的、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暗红的液体。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只有陈老棍粗重的、带着酒气的喘息声,像破风箱一样在死寂的屋子里拉扯。
几秒钟后,或者是一个世纪那么长。陈老棍似乎也愣了一下,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又看看地上无声无息的女人,通红的醉眼里闪过一丝茫然的、近乎野兽般的困惑。他烦躁地甩了甩头,好像要甩掉什么不痛快的东西,然后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装…装死是吧?晦气!”他骂骂咧咧地嘟囔着,似乎觉得有点扫兴,又有点隐隐的不安。他没再看地上的李秀兰,也没看僵立在一旁、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的陈枭,而是摇摇晃晃地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像头疲惫的野猪,一头栽倒在堂屋那张破藤椅上。鼾声,几乎是立刻就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那鼾声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死寂的夜里来回拉扯,刺耳无比。
陈枭像被那鼾声解冻了。他猛地扑到母亲身边,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巨大的冲击而剧烈颤抖。他伸出手,指尖抖得不成样子,轻轻碰了碰母亲的脸颊。冰凉!刺骨的冰凉!那温度冻得他指尖一缩。
“妈…妈…”他声音抖得不成调,带着哭腔,又不敢大声,怕惊醒了那头沉睡的野兽。他用力摇晃着母亲瘦弱的肩膀,“妈你醒醒…醒醒啊…”
李秀兰毫无反应。额角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蜿蜒出一道暗痕,触目惊心。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枭。怎么办?怎么办?!他六神无主,小小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找大夫?没钱!也没人会在深更半夜来这种地方!找邻居?王婶白天刚吵过架…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落在了地上那个被母亲缝补好的书包上。帆布裂口被细密整齐的针脚覆盖,那块丑陋的“超级补丁”也被母亲用同色的布巧妙地收拢了边缘,整个书包虽然依旧破旧,却显得干净利落了许多。书包旁边,还静静躺着那枚小小的、沾了一点暗红的缝衣针。
陈枭的目光死死盯在那枚针上。母亲就是用这个…缝好了他的书包…然后…
一个念头,像黑暗中的毒蛇,冰冷而清晰地钻入他混乱的脑海:这书包,这针线…是不是就是害了母亲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为了缝这个破书包,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坐在那里,就不会被爹发现,就不会…
一股强烈的、带着毁灭冲动的怨恨猛地冲上心头!他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抓起那个书包,手指用力抠向那细密的、崭新的针脚!他要撕了它!撕了这个带来厄运的东西!
粗糙的帆布摩擦着他稚嫩的指尖,带来火辣辣的疼。那针脚却异常牢固,母亲缝得极其用心。他抠了几下,只弄断了一根线头,那细密的针脚依然顽强地连接着帆布。
陈枭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那细密整齐的针脚,仿佛又看到了母亲苍白却专注的侧脸,看到了她枯瘦手指捻着针线时那种奇异的温柔和坚韧。那股毁灭的冲动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绝望和无助。
他抱着那个缝补好的书包,蜷缩在冰冷的地上,紧挨着母亲冰凉的身体。他把脸深深地埋进书包那粗糙的、带着母亲气息的帆布里,肩膀无声地、剧烈地耸动着。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帆布,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
堂屋里,陈老棍的鼾声依旧震天响,对里屋的惨剧无知无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破瓦,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声响,仿佛在为这个角落里的绝望默默伴奏。
陈枭抱着书包,感受着母亲身体传来的冰冷温度,小小的身体在黑暗里抖成一团。他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堂屋的方向,里面翻涌的不再是恐惧,而是某种近乎凝固的、冰冷的恨意。他抱紧了怀里的书包,那细密的针脚硌着他的胸口,像母亲无声的叮咛,又像一道冰冷的枷锁。
夜还很长。母亲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额角的血痕在黑暗里凝成了冰冷的痂。陈枭就这样守着,像守着最后一盏随时会熄灭的灯。首到窗纸透出一点灰蒙蒙的、死气沉沉的亮光。
(http://www.233xsw.com/book/cjcOOK.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33xsw.com。二三中文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33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