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棍那根颤抖的、像枯枝一样的手指，死死地戳向门口的方向。
“他…他有！他有！他在泥鳅帮混！他有钱！你们找他！找他！”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陈枭的耳朵里，顺着耳道一路冻僵了他的血液，首抵心脏！
门缝外，陈枭的拳头瞬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屈辱感，像火山熔岩在他胸腔里疯狂翻涌，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卖我？！
亲爹！为了几口猫尿钱，就这么把他卖了？！
屋里的光头狞笑一声，油光发亮的脑袋在昏黄的灯泡下晃了晃，像颗剥了皮的卤蛋。他松开揪着陈老棍头发的手，任由那老酒鬼像摊烂泥一样滑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哦？你儿子？泥鳅帮的？”光头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朝门口扬了扬下巴，“听见没？小崽子？你爹让你替他还债呢！还不滚进来？”
矮墩子和高竹竿也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凶相，堵在了门口方向。
退路没了。
陈枭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进去，带着棚户区夜晚浑浊的臭味和屋里飘出来的劣质酒精味，呛得他喉咙发紧。他猛地一把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屋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陈老棍蜷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得救般的希冀和更多的不安，死死盯着陈枭。
光头三人则像打量货物一样，上下扫视着闯进来的少年。陈枭穿着洗得发硬、袖口磨破的旧汗衫，裤子上沾着灰尘，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灰痕，眼神凶狠得像头被激怒的小狼，但身形在三个成年混混面前，还是显得单薄。
“你就是陈枭？”光头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泥鳅张新收的那个‘狠人’？听说今天用砖头给黄毛开了瓢？”
陈枭没吭声，只是冷冷地盯着他，胸膛微微起伏。
“行，有点意思。”光头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点点头，“你爹，陈老棍，欠我们彪哥的钱，连本带利，这个数！”他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在陈枭眼前晃了晃。
三百块？陈枭心里一沉。这他妈是天文数字！
光头似乎很满意陈枭眼中一闪而逝的震动，慢悠悠地接着说：“你爹说了，你还。是现在掏钱呢，还是……”他故意拉长了调子，眼神变得阴鸷，“…跟我们走一趟，替你爹‘活动活动筋骨’，慢慢还？”
“活动筋骨”几个字，带着赤裸裸的威胁。矮墩子配合地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
陈枭的目光扫过地上像滩烂泥一样的陈老棍。那老东西接触到他的目光，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
指望泥鳅张？白天那点“好处”连个屁响都没听见！指望自己？兜比脸干净！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再次席卷而来。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张巨大的、黏糊糊的蛛网，越挣扎，缠得越紧。
光头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嘿嘿一笑：“怎么？没钱？那也成。彪哥最近有笔‘大买卖’，正缺人手。你小子够狠，够胆，是个好苗子。替彪哥跑一趟，这笔债，一笔勾销！怎么样？”
大买卖？
陈枭的心猛地一沉。彪哥的名头，比泥鳅张响亮得多，也更凶残。他口中的“大买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什么勾当！风险绝对比泥鳅帮那些街头斗殴高出十倍百倍！
他想拒绝。他只想离这些烂事远远的，只想弄到钱，买下那本该死的书…
可光头的眼神像毒蛇一样缠着他，矮墩子和高竹竿也慢慢围拢过来，堵死了他所有退路。地上的陈老棍又开始哼哼唧唧地哀求：“小枭…答应吧…答应光哥…爹求你了…”
那声音像魔音灌耳，让陈枭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不答应？今天这关就过不去！这三个打手，绝不是泥鳅帮那些小混混能比的！
答应当炮灰？万一折进去…
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小子，想清楚没？”光头不耐烦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一个空酒瓶，瓶子骨碌碌滚到陈枭脚边，“彪哥的耐心可不多。”
陈枭的目光死死盯着滚到脚边的空酒瓶，瓶口还残留着劣质白酒的刺鼻气味。这味道，这场景，和他这操蛋的人生一样，令人作呕。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最后一点犹豫被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戾取代。
“什么买卖？”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
光头眼中精光一闪，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识相！”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喷在陈枭脸上，“城西，‘永鑫’货仓，明晚，子时。”
永鑫货仓？陈枭心里咯噔一下。那可是浮城排得上号的大仓库，守备森严！
“里面有一批‘新货’，彪哥看上了。”光头的眼神变得贪婪而危险，“你，还有泥鳅帮那几个手脚利索的，负责进去，把东西弄出来。外面有人接应。得手，债一笔勾销！以后跟着彪哥，吃香的喝辣的！”
陈枭的心沉到了谷底。这哪里是“大买卖”？这他妈是闯龙潭虎穴！偷永鑫仓库？被抓住，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下意识地想摇头。
光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威胁：“怎么？怕了？行啊！那咱们就按道上的规矩来！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先打断你两条腿，算是利息！”他朝矮墩子使了个眼色。
矮墩子狞笑着，从后腰抽出一根半米长的、油光发亮的硬木短棍，在手里掂量着，一步步逼近陈枭。
陈老棍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拼命往后缩。
陈枭看着那根短棍，瞳孔猛缩。白天巷战的狠劲和求生欲瞬间被激发出来！他知道，对方不是吓唬他！
退无可退！
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凶性猛地窜上头顶！他妈的！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我去！”陈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
矮墩子停住了脚步。
光头脸上重新挂上笑容，拍了拍陈枭的肩膀，力道不小：“这就对了！年轻人，有前途！”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带着油渍的纸和一支快没水的圆珠笔，拍在旁边唯一一张勉强算干净的破桌子上，“口说无凭，立字为据！签了它，明晚，老地方，有人带你们过去！”
陈枭看着那张破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大意就是自愿参与行动，债务抵消云云。这他妈就是一张卖身契！
他手指颤抖着，拿起那支漏油的圆珠笔。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留下断断续续、歪歪扭扭的两个字：陈枭。
写完最后一笔，他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好！爽快！”光头一把抓过那张纸，仔细看了看，满意地折好塞进怀里。他踢了踢地上的陈老棍，“老东西，算你命大，生了个好儿子！”
说完，他带着矮墩子和高竹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这间破败的小屋，消失在棚户区浓重的夜色里。
屋里只剩下浓烈的酒臭、呕吐物的酸腐味，还有死一般的寂静。
陈老棍挣扎着想爬起来，脸上挤出讨好的、劫后余生的笑容：“小枭…爹就知道…就知道你有本事…那个…彪哥的买卖…你小心点…”
陈枭猛地转过身，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剜在陈老棍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
那眼神里的冰冷和恨意，比光头手里的短棍还要骇人，吓得陈老棍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脸上的笑容僵住，只剩下恐惧。
陈枭一个字也没说，甚至没再看那个被他称作“爹”的男人一眼。他只觉得无比的恶心和疲惫。他像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屋角那个破搪瓷脸盆前。
盆里的水浑浊不堪，映着屋顶那盏破灯泡昏黄的光，和他自己模糊而扭曲的倒影。
他弯腰，把那双刚刚签下“卖身契”的手，狠狠摁进冰冷刺骨的脏水里！
水很冰，刺得皮肤生疼。
可怎么洗，也洗不掉那股子深入骨髓的、被命运强按着头吞下去的屈辱和肮脏感。
他签了名，把自己卖了。为了替这个烂到骨子里的爹，还一笔他妈的酒债！
明天晚上，永鑫货仓…
陈枭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糊着油污的破窗户，望向棚户区外沉沉的夜空。
他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身不由己地往下沉。
那本深蓝色的书，那个安静的笑容…好像一下子变得无比遥远，遥不可及。
他闭上眼，狠狠抹了把脸，冰冷的水珠顺着下巴滴落。
泥鳅帮…得去找泥鳅张。
这趟浑水，他一个人，蹚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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