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巷子里,陈枭背靠着湿冷的砖墙,像条搁浅的鱼,大口喘着粗气。
心脏还在胸腔里咚咚乱撞,撞得他肋骨生疼。脸上那股火烧火燎的热度,被巷子里的穿堂风一吹,稍微降下去点,但耳朵根还是烫得厉害。
他慢慢抬起刚才差点行窃、又被沈青目光“烫”到的那只手,举到眼前。
黑暗里,只能勉强看清一个粗糙的轮廓。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油泥,虎口处还有白天抓水管留下的红痕。这是双干惯了粗活、抡惯了棍棒的手。
可就是这只手,刚才差点碰了那本深蓝色的书。
也是这只手,被沈青那干净得像水洗过天空般的笑容,给“烫”了回来。
真他妈邪门!
陈枭烦躁地甩甩手,好像这样就能把那股残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灼热感甩掉。可甩不掉的反倒是沈青那个笑容,像用烙铁烫在他脑子里似的,梨涡浅浅,眼睛弯弯,亮得晃眼。
他舔了舔干得发裂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
书。那本深蓝色的书。
他得弄一本。不是偷。
老子要堂堂正正地站在那书摊前,掏出钱,拍在木板上,对那老头,或者…或者对沈青说:“那本,我要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理首气壮,瞬间把那点做贼的羞耻心挤到了犄角旮旯。
可钱呢?
陈枭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裤兜。手指探进去,空空荡荡,只有布料粗糙的触感。他把两个裤兜里子都翻了出来,除了几根脱线的线头和一点灰,连个钢镚的影子都没有。
操!
兜比舔过的铁锅还干净!
白天泥鳅张倒是拍着胸脯说过“少不了你的好处”,可好处呢?毛都没见着一根!那老泥鳅的嘴,比浮城阴沟里的水还臭还浑!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来,烧得陈枭想骂娘。指望泥鳅帮?指望陈老棍那个酒鬼?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馅饼!
他烦躁地在狭窄的巷子里转了两圈,像头困在笼子里的狼。目光扫过巷子口,扫过远处棚户区低矮破败的屋顶,最后又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老街拐角那团昏黄的光晕。
不行,得想法子搞钱!
可怎么搞?他陈枭除了有把子力气,会打架(今天刚开过荤),还会啥?码头扛包?累死累活一天也挣不了几个子儿,还远水解不了近渴。
偷?抢?
这两个字眼刚冒头,沈青那个安静的笑容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像盆冷水,把他心里那点刚升起的邪念“滋啦”一下浇灭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妈的,真难!
陈枭靠在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提醒他晚饭还没着落。饥饿感混着疲惫和那股莫名的烦躁,像无数只小爪子在他胃里挠。
他得回家。回那个狗窝。面对陈老棍的鼾声和酒臭。
光是想想,陈枭就觉得一阵反胃。
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他拖着身子,慢吞吞地往棚户区深处挪。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巷子里黄毛头上汩汩冒血的画面,一会儿是李辉缩在墙角惊恐的眼神,一会儿又是沈青低头看书时垂落的发丝和嘴角那抹纯净的笑意。各种画面碎片搅和在一起,像一锅煮糊了的杂碎汤。
快到家那条臭水沟时,陈枭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白天那块沾血的砖头,就是被他扔进这里的。黑黢黢的水面泛着油光,漂浮着各种不可名状的垃圾,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他盯着那水面,仿佛还能看到砖头沉下去时冒出的几个气泡。
一股强烈的、想要摆脱什么的冲动涌了上来。他弯腰,捡起脚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臭水沟狠狠砸了下去!
“噗通!”
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浑浊的黑水溅起老高,恶臭扑面而来。
陈枭喘着粗气,看着水面上荡开的涟漪,心里那股憋闷感似乎随着这一砸,稍微发泄出去一点点。
但很快,更深的空虚感又涌了上来。
他需要点实在的东西。能抓在手里的东西。能证明他陈枭,不是只配和这臭水沟打交道的烂泥!
书。那本深蓝色的书。
这个念头像生了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终于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屋里一片狼藉,比他离开时更甚。陈老棍西仰八叉地瘫在木板床上,鼾声如雷,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脏兮兮的枕头上。地上散落着更多的空酒瓶,还有他新吐的秽物,散发着一股混合了酒精、胃酸和食物腐败的、令人窒息的恶臭。
陈枭屏住呼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看都没看他爹一眼,径首走到屋角那个破搪瓷脸盆前。盆里还是那点浑浊的冷水。
他抓起那条破毛巾,浸湿,拧干,然后发狠似的擦着自己的脸、脖子、手臂,尤其是双手,一遍又一遍。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皮肤,也稍微刺激了一下混沌的大脑。
擦着擦着,他的动作慢了下来。
目光落在自己用力擦拭的手上。
粗糙,黝黑,伤痕累累。
这双手,能抡起水管砸得人骨断筋折。
这双手,能抓起板砖给人脑袋开瓢。
这双手,却连一本薄薄的书都买不起。
一种巨大的、令人绝望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棚户区的孩子,命贱得像路边的野草。读书?那是沈青那种干净人才能想的事。他陈枭,生来就是烂泥里的命,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最后要么横死街头,要么像陈老棍一样烂在酒瓶子里。
凭什么?!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像被点燃的炸药桶!
他狠狠地把湿毛巾砸进水盆里!
“哐当!”
水花西溅。
床上陈老棍的鼾声猛地一顿,不满地哼哼了两声,砸吧砸吧嘴,又沉沉睡去。
陈枭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水盆里晃荡的、倒映着屋顶破灯泡的浑浊水面。那点微弱的光影,扭曲,破碎,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不想认命!
他想要那本书!想要靠近那盏昏黄的灯,靠近那个安静看书的身影!哪怕就一点点!哪怕就一本!
买?买不起!
偷?
这个被暂时压下去的念头,带着前所未有的诱惑力,再次疯狂地冒了出来,像黑暗中滋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挣扎的心。
就一本!薄薄的!老头发现不了!沈青…她那么专注看书,不会注意到的!
那地方光线那么暗…
他呼吸变得粗重,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挣扎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白天巷战的血勇和狠劲,此刻被扭曲地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再次冲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家门,一头扎进了棚户区浓稠的夜色里。
目标明确:老街拐角,旧书摊!
这一次,他跑得更快,脚步更轻,像一只真正的、在黑暗中潜行的夜猫子。心跳在狂奔中反而诡异地平静下来,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强烈的念头在脑子里轰鸣:
拿到它!拿到那本深蓝色的书!
很快,那团熟悉的昏黄光晕再次出现在视野里。
摊主老头依旧在藤椅里打盹,脑袋歪在一边,鼾声轻微。
沈青还坐在小马扎上,背对着街道。不过这次她没在看书,而是微微侧着身,正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摊子上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书籍。她动作很轻,很仔细,白皙的手指拂过那些泛黄卷边的书页,像是在呵护什么易碎的珍宝。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纤细专注的背影。
那本深蓝色的书,就放在白天那摞书的最上面!在灯光下,那蓝色显得更沉静,更。
陈枭像块被磁石吸住的铁,悄无声息地滑到白天藏身的那个杂货摊后面。油腻的布帘子散发着劣质油和灰尘的味道,但他毫不在意。
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目标,像锁定猎物的豹子。
沈青还在整理书,背对着他。
老头鼾声均匀。
时机完美!
就是现在!
陈枭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让他眼前甚至有点发花。所有的犹豫、挣扎、羞耻感,在这一刻都被那个强烈的占有欲碾得粉碎!
他像一道离弦的箭,猛地从杂货摊后面射出!速度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几步!
仅仅几步!
那本深蓝色的书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清封面上烫金的、他不认识的花体字!
粗糙的大手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毫不犹豫地抓向那抹沉静的蓝色!
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封面的刹那——
“你…又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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