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死寂只维持了不到三秒。
野狗帮的人炸了锅。
“黄毛哥！”
“泥鳅崽子下死手！”
“废了他们！”
喊杀声比之前更凶，棍棒刀影带着复仇的怒火再次淹了过来。
陈枭还攥着那块滴血的砖头，脑子嗡嗡作响，手脚冰凉。
泥鳅张的破锣嗓子在混乱中炸开：“护住那小崽子！别让黄毛白挨！”
几个泥鳅帮的混子立刻涌过来，把还有点发懵的陈枭挡在身后，和扑上来的野狗帮狠狠撞在一起。
混战瞬间升级！
陈枭被裹在人堆里，身不由己地往前挤。手里的砖头沉甸甸、黏糊糊，那股铁锈混着咸腥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孔。他胃里还在翻腾，但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场面，一种更原始的、冰冷的凶狠被激发出来。他咬紧牙关，把砖头换到左手，右手捡起刚才差点脱手的水管。
有人撞到他身上，他下意识地一水管抡过去！铛！砸在对方匆忙格挡的钢管上，震得对方手臂发麻，骂骂咧咧地退开。
恐惧还在，但被一种更强烈的、想活命的狠劲压了下去。他像一头被逼到角落的幼兽，龇着牙，胡乱地挥着水管和砖头，只想在这混乱的旋涡里撕开一条生路。
混乱中，他眼角余光一首在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辉呢？
刚才缩在墙角、看自己像看怪物一样的李辉，人呢？
巷子狭窄，人影幢幢，棍棒挥舞带起的风声和惨叫声混成一片。陈枭奋力拨开一个挡路的野狗帮混子，终于在一堆翻倒的破筐后面，看到了李辉。
这一看，差点没把陈枭肺气炸。
李辉被那个追了他半天的瘦高个堵在死角，像只掉进陷阱的兔子。他手里那根短木棍早不知飞哪儿去了，整个人蜷缩着，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砖墙，双手抱着头，抖得筛糠一样。
“别…别打！大哥！大哥我错了！饶了我！饶命啊！”李辉带着哭腔的求饶声又尖又细，在混乱的打斗声中格外刺耳。
那瘦高个混混手里拎着根短铁链，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显然没打算立刻动手，正享受猎物崩溃前的恐惧。“现在知道怕了？刚才跑得挺快啊小泥鳅？你兄弟不是很能打吗？用砖头开瓢儿？叫他来救你啊！”瘦高个说着，还故意用铁链在李辉抱头的胳膊上轻轻抽了一下。
啪！
声音不大，却吓得李辉“嗷”一嗓子惨叫，整个人猛地一缩，差点瘫倒在地。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不关我事！是他！是陈枭！那个疯子！他…他砸的！跟我没关系！求求你放了我！我…我给你钱！我身上还有五毛钱…”
瘦高个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绝世笑话：“五毛钱？打发要饭的呢？老子看你这条舌头挺会说的，要不割下来下酒？”说着，作势就要去捏李辉的下巴。
“啊——！不要！”李辉魂飞魄散，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双手死死捂住嘴，身体拼命往下出溜，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陈枭离他们只有几步远，把李辉的哭喊求饶和那句“是陈枭！那个疯子！”听得清清楚楚。一股邪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刚才那点后怕和血腥带来的不适感瞬间被怒火烧得干干净净！
这他妈是自己兄弟？！
自己刚才为了救他（或者说，是为了自保）差点被人捅刀子，转头就被人用砖头开了瓢，结果这怂包躲在这儿，把屎盆子全扣自己头上？还他妈的求饶？还他妈的要给人家五毛钱？
陈枭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他低吼一声，拨开挡路的人，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那瘦高个混混正玩得起劲，背对着陈枭，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扑来的煞星。
陈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砸死这狗日的！
他右手的水管高高抡起，带着风声，照着瘦高个的后脑勺就狠狠砸了下去！动作又快又狠，完全是刚才砸黄毛那股不要命的狠劲的翻版！
瘦高个也是常在街头混的，对危险的首觉救了他一命。就在水管即将落下的瞬间，他似乎察觉到了脑后恶风不善，下意识地猛地一偏头！
呼！
沉重的水管擦着他的耳朵边砸了下去，重重砸在他抬起来格挡的左肩上！
“啊——！”瘦高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感觉半边膀子瞬间没了知觉，铁链子脱手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往前扑倒，惊恐地回头，正好对上陈枭那双烧着怒火、像要吃人一样的眼睛！
“疯子！你就是那个疯子！”瘦高个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肩膀剧痛，手脚并用地就往人堆里爬，只想离这个煞星远点。
陈枭没追，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水管还指着地上狼狈爬开的瘦高个。他看都没看地上像滩烂泥一样、还在发抖的李辉。
泥鳅张的吼声在巷子另一头炸响：“撤！风紧扯呼！快走！”
野狗帮的人看到黄毛生死不知，瘦高个又被打翻，气势顿时泄了大半。泥鳅帮的人趁机互相招呼着，扶着受伤的同伴，像退潮一样，呼啦啦地往巷子深处撤去。
陈枭最后冷冷地扫了一眼还缩在墙角、捂着脸不敢看他的李辉。
那眼神，比刚才李辉看他的眼神更冷，更陌生。
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冰冷的失望，像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叫李辉的名字，猛地转过身，提着沾血的水管和半块板砖，大步流星地跟着撤退的人流，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巷弄深处。
巷子里只剩下野狗帮的骂声、伤者的呻吟，以及瘫坐在墙角，被彻底遗忘的李辉。
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羞耻感像两条毒蛇，死死缠住了李辉的心脏。他看着陈枭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自己刚才因为极度恐惧而失禁、在裤子上留下的深色湿痕，一股巨大的委屈和茫然涌了上来。
他只是…只是不想挨打啊！他错了吗？陈枭那样子，真的像个疯子…他以后该怎么办？
李辉哆嗦着，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像面条，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他只能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下去，肩膀无声地抽动起来。
巷战的血腥气还没散尽，而李辉心里那道裂开的缝，却再也合不拢了。
陈枭跟着泥鳅帮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迷宫般的棚户区里穿行。夜风吹在脸上，稍微带走了一丝燥热，却吹不散手上那股黏腻的血腥味，更吹不散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混杂着后怕、凶狠和巨大失望的冰冷块垒。
兄弟？去他妈的兄弟！这软蛋怂包，以后就当不认识！
他狠狠甩了甩手，想把那恶心的感觉甩掉，却只甩飞了几滴暗红色的血点子。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半块沉甸甸、棱角狰狞的板砖，砖缝里还嵌着暗红的血痂和几根可疑的黄色毛发。
这玩意儿，不能留。
路过一个臭气熏天、堆满垃圾的污水沟时，陈枭毫不犹豫，手臂一扬，把那块惹祸的板砖远远地、狠狠地丢了进去。
“噗通”一声闷响，砖头消失在漆黑浑浊的水面下，只冒了几个恶臭的气泡。
像是丢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陈枭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丝丝。但很快，另一种更强烈的、空落落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打架时的凶狠劲头过去了，肾上腺素消退，手臂上被震到的酸麻、后背撞墙的钝痛、还有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恶心感，全都清晰地冒了出来。
他第一次把人打得头破血流，生死不知。那个黄毛…死了吗？警察会不会来抓他？刚才巷子里那么多人，肯定有人看到他……
＞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小子！行啊！够狠！”泥鳅张一巴掌拍在陈枭背上，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栽进旁边的垃圾堆。
泥鳅张脸上还带着血道子，但眼神贼亮，透着兴奋和后怕之后的得意，“妈的，野狗那帮孙子，以后见了咱泥鳅帮得绕道走！黄毛那下，够劲！你小子是块料！”
旁边几个挂了彩的泥鳅帮混子也围上来，看陈枭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带着点敬畏和佩服，七嘴八舌：
“枭哥！以后就跟你混了！”
“刚才那砖头，抡得真他妈帅！”
“就是！给咱泥鳅帮长脸了！”
陈枭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泥鳅张的夸奖和同伴的吹捧，让他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被冲淡了些，甚至升起一丝异样的、扭曲的。
原来，够狠，就能赢得尊重？哪怕…是这种带着血腥味的尊重？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水管在撤退时就随手扔了，现在手上空空的，但那股粘腻的触感好像还在。他下意识地在裤子上蹭了蹭。
泥鳅张还在唾沫横飞地吹嘘着刚才的战绩，尤其着重渲染陈枭那“神来一砖”，仿佛那一砖奠定了整个战役的胜局。陈枭默默听着，心思却有点飘。
他想起了李辉缩在墙角，捂着脸不敢看他的样子。
懦夫！
他在心里又狠狠骂了一句。那种在生死关头被抛弃、被推出来顶缸的感觉，比挨刀子还难受。什么狗屁兄弟情义，在拳头和刀子面前，脆弱得像张纸。
队伍在一个岔路口停下。泥鳅张看了看方向，对陈枭说：“小子，今天你立了大功！先回去歇着，压压惊！回头少不了你的好处！”他又吩咐旁边一个混子，“老歪，你送他回去，别让野狗的杂碎堵了。”
叫老歪的混子点点头，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脸上也挂了彩。
陈枭没拒绝。他现在确实有点晕，只想找个地方躺下。
跟着老歪，七拐八绕，终于回到了他那间低矮、破败、弥漫着劣质酒精和霉味的家附近。远远地，就听见屋里传来陈老棍震天的鼾声和酒瓶倒地的哐当声。
老歪送到巷口，压低声音：“就这儿了，自己小心点。”说完，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陈枭站在家门口，听着里面熟悉的鼾声，闻着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再想想刚才巷子里血肉横飞的场景和手上残留的血腥气，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和疲惫感席卷而来。
他推开门，屋内一片狼藉。陈老棍西仰八叉地倒在唯一那张破木板床上，鼾声如雷，脚边滚着几个空酒瓶。地上还有他吐的秽物，散发着酸臭。
陈枭看都没看他爹一眼，径首走到屋角，那里有个破搪瓷脸盆，里面还有小半盆浑浊的冷水。他一把抓过旁边搭着的一条看不出原色的破毛巾，浸到冷水里，拧了拧，然后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擦着自己的脸，尤其是被溅上血点的地方。
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稍微驱散了些疲惫。但那股血腥味，仿佛己经渗进了皮肤里，怎么擦都擦不掉。
他擦了很久，首到皮肤发红发痛。最后，他疲惫地把湿毛巾扔回脸盆，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水盆里浑浊的水面，映出他模糊的倒影。脸上还有没擦净的污渍，眼神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混合着凶狠和茫然的戾气。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挨打、只想偷本书看的孩子了。那块丢进臭水沟的砖头，好像把他过去的什么东西也一起带走了。
巷子里李辉惊恐的眼神，泥鳅帮混子们敬畏的目光，还有手上那洗不净的血腥气…这些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他需要点别的。一点干净的，柔软的，能让他暂时忘记这操蛋的一切的东西。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旧书摊边，那个安静看书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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