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来”赌档门口的昏黄灯光,像只醉醺醺的眼睛,在浮城西区污浊的空气里晕开一团油腻的光圈。钱串子像个幽灵,缩在赌档斜对面一条堆满破箩筐的窄巷阴影里。他身上的劣质烟草味被巷子深处垃圾堆的酸馊气盖住了大半。陈枭和李辉像两尊沾满恐惧的泥塑,紧贴着他身后冰冷的砖墙站着。李辉手里还攥着昨天那十枚油腻的铜板,手心全是汗,小脸煞白,腿肚子抖得停不下来。
“看准了,”钱串子压得极低的声音像毒蛇吐信,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兴奋,“那个穿蓝布褂子的胖子!看见没?腰上鼓鼓囊囊那个布袋子!油水足着呢!”他枯瘦的手指像毒蛇的信子,指向赌档门口刚晃荡出来的一个身影。
那胖子满面油光,显然是赢了些小钱,正志得意满地剔着牙,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按在腰间那个沉甸甸的布袋子上。
“待会儿他往这边走,拐进前面那条黑巷子。”钱串子耗子眼闪烁着精光,语速飞快,“陈枭!你身手快,从后面贴上去!用这个!”他塞给陈枭一块边缘磨得锋利的、巴掌大的薄铁片,冰凉硌手,“划开袋子底!拿了东西就往东跑!别回头!李辉!你在这边望风!有人往巷子口来,就学两声猫叫!明白没?!”
陈枭攥着那块冰冷的、边缘锋利的铁片,金属的寒意顺着手臂首窜到心脏。他喉咙发干,点了点头。李辉则吓得猛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铜板掉地上,只会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声响。
胖子剔着牙,晃晃悠悠地朝他们这边踱了过来。哼的小曲儿带着酒气。他离巷子口越来越近,按在布袋上的手也放了下来。
就是现在!
钱串子猛地一推陈枭后背!
“上!”
陈枭像支离弦的箭,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贴着墙根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朝着胖子身后贴了过去!动作快得像道鬼影!
胖子毫无察觉,剔着牙,一步就拐进了前面那条更窄、更暗的巷子口。
陈枭紧随其后,一步跨入黑暗!巷子里弥漫着一股尿骚和腐肉的混合怪味。他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攥着铁片的手心全是冷汗。他像只捕猎的壁虎,瞬间贴近胖子身后,锋利的铁片边缘精准地探向那个沉甸甸的布袋底部!
就在铁片即将触碰到粗布纹理的瞬间——
“当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胖子腰带上挂着的铜烟锅,随着他走路的晃动,好死不死地荡了下来,正好砸在陈枭伸出的铁片上!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如同惊雷!
胖子浑身肥肉猛地一哆嗦!剔牙的动作僵住!他瞬间意识到不对,猛地回头!
昏暗中,胖子那双被酒气和赌意熏红的眼睛,对上了陈枭近在咫尺、布满紧张和惊愕的脸!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
“抓小偷——!!!”胖子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惊天动地的嚎叫!肥厚的手掌带着风声,狠狠朝陈枭脸上扇来!
陈枭头皮炸裂!本能地一矮身!胖子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油腻的风声擦着他头皮掠过!他根本顾不上其他,脑子里只剩下钱串子的命令:拿东西!跑!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握着铁片的手狠狠向下一划拉!“嗤啦——!”布袋底被锋利的铁片割开一道大口子!里面一堆东西哗啦啦掉了出来!铜板、银角子、甚至还有几个亮闪闪的银元!叮叮当当砸在肮脏的泥地上!
陈枭眼疾手快,也顾不上看清,伸手胡乱一抓!抓住几个离手最近的、冰冷的金属块!入手沉甸甸的!他看都没看,转身就跑!像受惊的兔子,朝着巷子东头没命地狂奔!
“小兔崽子别跑!抓贼啊!”胖子气急败坏地嚎叫着,弯腰想去捡地上的钱,又想去追陈枭,手忙脚乱,反而被自己绊了个趔趄。
“喵…喵呜…”巷子口传来李辉变了调、带着哭腔的“猫叫”,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惊恐。
陈枭冲出巷子东口,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肺像破风箱一样拉扯!他不敢停,不敢回头,只是朝着钱串子指定的方向拼命狂奔!身后胖子杀猪般的嚎叫和杂乱的脚步声像索命的恶鬼紧追不舍!
“站住!”
“拦住他!小贼!”
混乱的喊叫声在巷道里回荡,惊动了更多的人。
陈枭像只没头苍蝇,在迷宫般的巷道里亡命穿梭。汗水糊住了眼睛,喉咙里全是血腥味。他死死攥着手里的“战利品”,冰冷的金属硌得生疼。拐弯!再拐弯!他记着钱串子交代的路线,冲向一个堆满破木桶的死胡同!
死胡同尽头,应该有一堵矮墙!翻过去就是另一片区域!
陈枭冲进死胡同!果然看到那堵一人多高的破砖墙!他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加速!冲刺!一脚蹬在墙上一个凹陷处,身体猛地向上蹿!手指死死抠住墙头粗糙的砖缝!
就在他半个身子己经翻上墙头,眼看就要脱身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撕裂了巷道的喧嚣!
不是朝他开的,是鸣枪示警!
“警察!站住!再跑开枪了!”一声威严的怒吼在巷口炸响!
巨大的枪声如同重锤砸在陈枭耳膜上!他吓得魂飞魄散!攀在墙头的手一软,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地从墙头上摔了下来!
“噗通!” 结结实实砸在冰冷的泥地上!后背着地,疼得他眼前发黑,差点背过气去!
手里的“战利品”也脱手飞出,叮叮当当散落在泥污里!是几块沉甸甸的、沾着泥污的银角子!还有一枚边缘带着奇异龙纹的银元!那银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巷口,两个穿着黑色警服、戴着大檐帽的巡警己经冲了进来,手里的驳壳枪还冒着缕缕青烟!胖子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指着地上的陈枭:“就…就是他!小兔崽子!偷老子的钱!”
完了!被堵在死胡同了!
巨大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枭!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根本使不上力。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巡警黑洞洞的枪口和胖子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油脸,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哐当!哗啦——!”
死胡同旁边一扇紧闭的、朽烂的木窗猛地从里面被撞开!破碎的木屑和灰尘西溅!
一个瘦小的身影像只受惊的猴子,连滚带爬地从破窗洞里钻了出来!是李辉!他脸上沾满了灰土和泪痕,小眼睛里全是惊恐,显然也是慌不择路逃到了这里!
李辉的出现,瞬间吸引了两个巡警和胖子的注意力!
“还有一个!别让他跑了!”胖子指着李辉尖叫!
两个巡警下意识地调转枪口,指向那个刚从破窗洞里钻出来的、同样狼狈不堪的身影!
就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求生的本能像电流般击穿了陈枭的身体!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趁着这宝贵的、稍纵即逝的空档!他像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朝着死胡同另一个方向——一堆码放得歪歪扭扭、散发着恶臭的破箩筐后面猛扑过去!
他瘦小的身体像条泥鳅,哧溜一下就钻进了箩筐后面狭窄的缝隙里!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妈的!跑了一个!”一个巡警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吼道,立刻追向箩筐堆!
另一个巡警和胖子则扑向了吓傻在原地、瑟瑟发抖的李辉!
陈枭蜷缩在冰冷、散发着恶臭的箩筐缝隙里,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耳朵里是巡警翻动箩筐的哗啦声、胖子愤怒的咒骂声和李辉惊恐的哭喊声!
他透过箩筐的缝隙,眼睁睁看着李辉被一个巡警粗暴地反拧住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提了起来!李辉哭喊着,徒劳地挣扎着,小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
“还有一个呢?说!跑哪去了?!”巡警厉声喝问,枪口顶在李辉的太阳穴上。
李辉吓得浑身,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只会拼命摇头:“不…不知道…呜呜…枭哥…枭哥…”
陈枭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渗出血来!他看着李辉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愧疚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
是他!是他把李辉拖进来的!
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出去的瞬间——
“哗啦!”
追到箩筐堆旁的巡警没发现人,烦躁地踢飞了一个破箩筐,骂骂咧咧:“妈的!钻耗子洞了?跑得倒快!”
另一个巡警揪着哭哭啼啼的李辉,又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银角子和那枚显眼的龙纹银元,掂了掂,对胖子说:“人赃并获!这小子先带走!跑的那个,早晚逮回来!”
胖子看着巡警手里的钱,又看看被抓的李辉,悻悻地哼了一声。
两个巡警押着哭喊挣扎的李辉,骂骂咧咧地走出了死胡同。胖子的咒骂声也渐渐远去。
死胡同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翻倒的破箩筐,散落的垃圾,还有地上那几道凌乱的脚印和挣扎的痕迹。
陈枭像一尊冰冷的石像,蜷缩在恶臭的箩筐缝隙里,一动不动。冷汗早己浸透了破棉袄,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他透过缝隙,死死盯着李辉被带走的方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所有的恐惧和慌乱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的死寂。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空空如也、沾满污泥的手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银元冰冷的触感,和李辉胳膊被抓时那绝望的颤抖。
巷子深处,浮城夜晚的风呜咽着卷过,像无数冤魂在低泣。
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带着血腥味的刺痛。
这笔债,他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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