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山多雾重,青竹岭下的老宅子总像浸在湿漉漉的棉絮里。我阿娘临终前攥着我手腕,手指捏得紧紧的道:"阿月,莫要碰东厢那口红漆木箱,里头锁着吃人的东西。"可她咽气才七日,那箱子就自己"吱呀"开了。
那是后唐天成年间,我刚满十六。阿爹早年间在蜀宫当织锦匠,后来犯了事逃到青竹岭,靠给山民织粗布过活。可自打阿娘走后,他总在半夜对着东厢方向磕头,嘴里念叨"造孽啊造孽"。
我生得爱美,见邻村的秀娥穿了段猩红绫子,衬得面若桃花,便缠着阿爹要学织锦。阿爹叹着气从梁上取下个红漆木箱,钥匙在他脖子上挂了十年。箱盖一开,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匹血缎子,红得像刚摘的山莓,摸起来软得像云絮。
"这是血蚕丝织的。"阿爹声音发颤,"三十年前,我在成都见着个会养血蚕的老妇人。她说这蚕要用将死未死的怨女血喂,蚕丝染了怨气,织出的料子虽美,穿的人......"他突然顿住,盯着我手腕上被木箱铜锁划的红印子,"你阿娘当年就是穿了这样的衣裳......"
话没说完,院外传来敲梆子的声音。是西头的瞎眼婆婆,挎着个破竹篮,里头装着半块霉饼:"阿月丫头,你阿爹托我捎话,说东厢的箱子里有宝贝,明儿个山下来了个收丝绸的贩子,能换二十贯钱......"
我摸着那血缎子,夜里做了个怪梦。梦见个穿红裙的女子,披头散发站在血池边,手腕上系着根红绳,绳子另一头坠着颗血珠子。她冲我笑:"阿月,来帮我梳梳头......"我想跑,可脚底下全是血丝,黏糊糊的,缠得我寸步难行。
第二日天没亮,我就被阿爹的叫声惊醒。他跪在东厢地上,面前是用鲜血画成的符咒,符咒中央躺着只白蛾子,翅膀上沾着黑褐色的血渍。阿爹浑身发抖:"昨儿夜里,这蛾子从木箱里飞出来,停在血池边......"
血池就砌在院子角落,用青石板扣着,里头泡着些烂桑叶。我凑过去看,水面浮着层淡红的泡沫,凑近些竟能闻见股甜腥气,像烂透的樱桃。
"那是血蚕的茧。"阿爹突然抓住我的手,指甲几乎要戳进骨头里,"三十年前,那个老妇人养的血蚕,最后破茧成了个红毛怪物,吃了整村的人!你阿娘就是不肯帮她养蚕,才被她推下悬崖的......"
我这才想起阿娘临终前的话。她脖颈上有道青紫色的勒痕,当时我以为是病得厉害,现在想来,怕是被什么活物勒的。
可那血缎子实在太漂亮了。我趁阿爹去镇里换盐,偷偷拿了匹最小的,躲在灶房里裁衣裳。针脚刚走两步,那缎子突然泛起红光,像有生命似的缩成一团。我吓得松手,缎子却自己缠上手腕,凉丝丝的,像条活蛇。
当晚月晦。我穿着血缎衫子坐在门槛上,月亮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忽然觉得后背发痒,伸手一摸,摸到些凸起的纹路——是血丝!从胳膊肘一首爬到肩膀,红得发亮,像用红线绣上去的。
我尖叫着扯衣服,可那血丝己经钻进肉里。更骇人的是,东厢方向传来"沙沙"的响动,像是蚕吃桑叶。我跌跌撞撞跑过去,透过门缝看见血池翻涌,水面浮出无数小红点,正顺着石板缝隙往屋里爬!
"阿月!"
是瞎眼婆婆的声音。她举着根烧火棍砸向血池,火星子溅在水里,小红点"吱呀"乱叫着缩回去。我从门缝里看见她腰间挂着个红布包,布包上绣着只蛾子,和昨夜梦里的红裙女子一模一样。
"快跟我走!"她拽着我往村外跑,"那老妇人没杀绝,她养的血蚕认主!你阿娘不肯当'蚕母',她就挑你这种命硬的......"
我们跑到村口老槐树下时,我后背的血丝己经爬满了。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我身上,那些血丝泛着妖异的光,像要挣破皮肤钻出来。瞎眼婆婆从怀里掏出把剪刀,刀刃上沾着黑狗血:"忍着疼,剪断它!"
"咔嚓"一声,血丝断成两截,我疼得晕过去。再醒来时,瞎眼婆婆正蹲在老槐树下烧纸钱。火光里,我看见东厢方向腾起团红雾,隐约有女子的笑声:"又来个替死的......"
后来我才知道,那瞎眼婆婆是当年老妇人的贴身丫鬟。她说老妇人本是个绣娘,因丈夫出轨跳了锦江,怨气不散,竟养出血蚕。血蚕要吃人心血才能长大,每吃一个人,蚕母就能多活十年。我阿娘不肯当蚕母,被她推进血池喂了蚕。如今我穿了血蚕丝的衣裳,血里有了怨气,自然成了新的蚕母。
"那红漆木箱里的血缎子,都是用蚕母的血喂的。"婆婆把烧剩的纸灰撒进血池,"你阿娘临死前把钥匙塞给我,说等你十六岁就把真相告诉你......"
我摸着后背上己经结痂的血痕,突然想起昨夜梦里的女子。她腕上的红绳,和我枕头底下那根不知何时出现的红绳,竟是一模一样。
第二日,青竹岭来了群穿道袍的人。他们在血池边撒了满地的朱砂,嘴里念着"急急如律令"。可血池里的红雾越腾越高,最后凝成个穿红裙的身影,冲他们笑了笑,就往山的那边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山那边有座废弃的绣楼。每年月晦之夜,总有人听见里头传来蚕吃桑叶的"沙沙"声,还有女子轻轻的叹息:"下一任蚕母,该来了......"
(http://www.233xsw.com/book/cW0WOj.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33xsw.com。二三中文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33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