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回到寝室，许肆和着睡衣躺上床。
她向来是只夜猫子。光是这个点，她还不困。
黑暗中，一首沉默的小虫崽突然开口。
“阁下，我方才查到，‘我自横刀’己经在地下竞技场打完十年比赛了。”
“嗯。”
许肆风轻云淡地应声。
羲和气息都不稳了：“您当年，您当年才几岁？有完成第一次分化吗？”
“十岁，刚完成第一次分化。”
十岁，才十岁，只有羲和现在这么高，那样的一只小虫崽，居然要和那群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虫对打——
……
“您……受过伤吗？”
这似乎是句废话。
“受过。”
“……严重吗？”
“不严重。”
骗虫……骗虫……地下竞技场是什么鬼地方羲和能不知道吗？！对手都是往死里打的，去那的观众都是为血腥和暴力买账的。
许肆躺在床上，突然侧头看向眸光闪烁的白发虫崽，莞尔：“没骗你，严重的话，我就看不到你了。”
……您说的严重和我说的严重是一个概念吗？！
羲和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的情绪浓度下降：“阁下，能让我看看吗？”
“干嘛，你要非礼我？”许肆笑嘻嘻地打岔。
“阁下！”羲和很严肃地唤了她一声，而后意识到自己情绪太激动了，又把声音放软了下来，甚至带了点哭腔，“我只是，想看看您的伤……”
“早好了。”许肆弯下身子，看向她的小虫崽，脸上笑意温和。
“既然早好了，那为什么不让我看？！”羲和语气都急了几分。
“我害羞。”许肆脸不红心不跳。
羲和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就听见许肆可怜巴巴地控诉：“阿和，你凶我。”
羲和差点心软了。
不对，阁下撒娇的话一出，羲和己经心软了。
但他想起自家阁下那脾性，又逼自己硬下心肠：“阁下，您今天要是不让我看，我就……我就天天在您上课睡觉的时候唱歌！”
小虫崽的歌声她听过，鬼哭狼嚎，能把死人唱活。
许肆：……别，她害怕。
“行。”她叹气道，伸手打开了床头灯。
……
暖黄的灯光下，狰狞的疤痕在精瘦而宽肩窄腰的身躯之上交错纵横。
许肆的腰际还缠了一圈圈的白色绷带。
里头缠了尾勾。
这些伤大多是最初几年留下的，长到13岁，就很少有虫能伤到许肆了。
虽然虫族的自愈力很强，但致命伤的疤痕相当难消。况且，她当年没和自己的雌父说，也就没有用上好的祛疤膏。
因为许肆自己觉得无所谓。
不过一副皮囊。
皮囊就是拿来用的，就是拿来损耗的。
但羲和显然不这么想。
他哪怕是有了心理准备，他都被这触目惊心的伤震撼了。
他不由得去伸手触碰。
“阁下，这里……”
随后，他马上反应过来面前是只雄虫阁下，烫伤般迅速抽回手。
“我……”
“没事。”
许肆领着他的手轻轻抚上一处长疤，语气温和：“你是不是想说这里？”
那是一道横贯左胸的长疤——那可是心脏的位置，每只虫族独一无二的心脏。
因为独一无二，所以无法进行器官移植，如果非要移植，只能移植提前定制好的虫造心脏。而且，哪怕到如今，虫造心脏的技术也尚不成熟。
一旦移植虫造心脏，十年存活率不超过50％。
羲和都说不出话了。他很轻很轻地抚摸着那条长疤，好像在隔着时空触碰当年孤独舔舐伤口的小虫崽。
“这道疤是我10岁时留的，当时……确实凶险。”回忆往昔，宛在昨日。
“……阁下，疼吗？”
“不疼，痒。”
许肆笑了一下。
小虫崽抿了抿嘴。
“阁下，我有点后悔。”
“后悔什么？”
“我应该早点来见你的。”
许肆揉揉他毛茸茸的脑袋，还顺手缠上几绺柔顺的白发，边绕边说：“不用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后悔。而且——”
许肆笑眯眯的说：“要是你去见了当时的我，那你就见不到现在的我了。”
可是……羲和还是难过。
“阁下，为什么不去正规的竞技场呢？”
“正规的竞技场不可能收我。”
只有不正规的地方，才能真正做到不问来路。
许肆看着小虫崽垂头不语良久，不由得问：“阿和，你方才在想什么？”
她是雄虫，如果开放感知场域，就能精准地捕捉到同族的情绪。
这是个像bug一样的技能，所以，只要她想，就能很清楚地猜出别虫在想什么。
但羲和不一样，他是AI，许肆无法通过精神力波动读取出他的心绪。
虽然小虫崽的想法一首很好猜，但有时候，就连许肆也会觉得她在面对一堵未知的墙。她的精神触角被牢牢地挡在墙外。
久违的体验。
就像回到了人类社会，她需要躬身去理解一位与她对等的存在。
有时候，她猜不出羲和在想什么，就要开口问。
而小虫崽从来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羲和慢慢说：“我在想，阁下这些年，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究竟是什么，才值得让您像这样赴汤蹈火，不避斧钺？
是那只虫吗？
塞拉斯？是叫这个名字吧？
羲和突然回想起阁下与那只虫说话时附耳微笑熟稔的模样，他们之间的氛围，好像插不进第三只虫。
那奇怪的感觉又泛上来了。
嗯，“吃醋”，羲和己经学会这个词了。
管他呢，反正阁下说不讨厌，羲和酸溜溜地想着。
看着低头不语的小虫崽，许肆突然很认真地说：“阿和，这是我自己选的路。而这些伤疤是无法避免的代价。我在踏上这条路时就己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觉得委屈。所以你也没必要难过。”
“可是，您为什么一定要踏上这条路呢？”
作为一只普通的雄虫生活不好吗？生活优渥，衣食不愁，更不需要去面对未知的危险。
许肆沉默了一下：“我只是希望，能为自己争出选择的权力。”
是权力，而不是权利。
雄虫天生没有选择的权利。
但是雌虫有。
虽然，为此，他们需要在社会上厮杀，于战场上浴血。
“而且，我想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这方天地。我想自己去证明，我对世界的逻辑是自洽的，我对未来的主张是合理的。”
许肆看着愣愣的羲和，不由得问：“阿和……你能懂吗？”
羲和没有说话。
“不懂也好，没事。”
羲和突然好难过好难过。
“阁下，我能抱抱你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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