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坠入断龙峡时，将千仞绝壁上的赭色岩画灼得发亮。那些用赤铁矿与兽血绘就的远古狼群正在暮色中舒展躯体——为首的头狼眼窝里嵌着的月光石泛起幽蓝冷光，随最后一缕阳光沉入峡底，石瞳里的光斑竟如活物般转动，仿佛百代前战死的魂魄正透过斑驳石壁窥视着闯入禁地的不速之客。
"瞧这狼爪子，比陈老抠家酱缸里泡了三年的酱蹄髈还！"陈小满踮脚去摸岩画上的狼爪纹路，冷不丁被松动的碎石砸中发髻。野雉尾羽编的木簪歪在耳边，她边扶正边转头冲丁大勇嚷嚷，"丁叔，您那铁胳膊要是能抠块狼眼珠子下来，夜里赶路就不愁摸黑了......"话音未落，指尖刚触到岩画边缘，山体突然发出沉闷的呻吟，几片指甲盖大的岩屑簌簌落在她鼻尖。
"这是葬着八千狼族英魂的往生壁。"林月将熟睡的阿蒙往狼皮襁褓里紧了紧，腕间铜铃铛突然无风自响。惊起的秃鹫从崖缝里扑棱着翅膀飞出，羽翼下竟露出半片刻着星图的青铜鼓残片，在夕照中泛着暗红光泽。
丁平握着柳芸娘留下的药锄，锄刃刮开岩壁青苔时，一段模糊的契丹文渐渐显形："朔月夜，饮狼血，擂鼓三通......"话未说完，黑狼丁青突然低嚎着咬破前爪，将殷红鲜血抹在岩画头狼额间的月牙纹上。嵌在石眶里的月光石骤然发出蜂鸣，吸饱鲜血后竟开始逆时针转动，崖底随之传来闷雷般的鼓声，震得众人脚底发麻，碎石簌簌滚落深峡。
"要死要死！"陈小满慌忙拽住丁平腰间布带往后拖，"这鼓声比王寡妇骂街还瘆人三倍！"她的惊叫被突然裂开的地缝吞掉大半。白狼丁皓项圈上的七叶莲纹路渗出青光，照亮地缝深处——三百具身披藤甲的狼族遗骸呈冲锋姿态排列，每具骸骨心口都插着半截刻有丁家徽记的断箭，箭簇上凝结的黑血在青光中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丁大勇的机械义肢卡在岩缝里，齿轮间突然掉出半枚生锈的狼头币。他着币面模糊的"赎罪"二字，喉结滚动："这是我爷爷那辈人收的买命钱......传说当年用八百斤陈年铜钱熔了铸鼓，就能唤醒战死的狼骑兵。"话音未落，地缝深处传来铁链崩断的巨响，像有人在九幽之下挣开千年枷锁。
阿蒙忽然睁眼，金银双瞳映出骇人的画面：谷底那面青铜鼓上的饕餮纹正缓缓张开巨口，每吞噬一缕月光，就有具遗骸抖落千年积尘站起身。白狼仰天长嗥，项圈上的银铃铛应声碎裂，滚出的翡翠坠子恰好卡进鼓面缺口。青铜鼓发出嗡鸣，声浪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完犊子！"陈小满抄起装草药的竹篓护在胸前，"这阵仗比上回赵老太爷诈尸可气派多了......"她突然噤声——一具身量娇小的遗骸越众而出，骨掌间竟握着把眼熟的草药锄，木柄上刻着的缠枝莲纹，正是柳芸娘失踪那日带走的祖传器物。
丁平踉跄着扑向那具骸骨，怀中的《驯狼札记》突然无风自燃。焦黑的纸灰飘向青铜鼓，竟在半空拼出段血色契丹文："以血饲鼓者，当承往世孽债"。黑狼猛地撞开少年，自己却被鼓面伸出的青铜锁链缠住后腿，链身刻着的波浪纹在月光下显形，竟是密密麻麻的汉文小字，记载着丁家先祖如何用掺了狼毒的米酒诱杀归顺的狼族士兵。
崖顶突然滚落几枚酒坛碎片，二十年陈酿的香气混着腐血味弥漫开来。阿蒙咯咯笑着伸出小手，一滴悬在空中的酒珠突然折射出诡异画面：柳芸娘在某个朔月夜将翡翠项链系在头狼颈间，而丁家先祖的箭矢正从背后瞄准她的心脏。
"造孽啊......"丁大勇的机械义肢突然崩解，钢壳里露出半截狼髀骨——那是他每年清明都要偷偷祭拜无名冢的香炉。陈小满眼疾手快捡起骨片塞进鼓面裂缝："大块头快敲！老辈人说战鼓得用活人骨开音才响得透亮！"
青铜鼓骤然发出龙吟般的轰鸣，声浪掀飞崖顶枯枝。谷底遗骸齐刷刷转向丁平，空洞的眼窝对着他胸前。白狼额间月牙斑迸射血光，在地面照出复杂星图，阿蒙突然牙牙学语，哼起段古老童谣："摇啊摇，过虹桥，狼兵归家洗战刀......"
童谣声中，三百具遗骸突然哗啦啦跪倒在地，骨甲相撞声如骤雨。他们身后，被铁水封死的石窟缓缓显形——门环上挂着的端午艾草香囊，虽历经百年风雨，仍泛着青翠，正是柳芸娘当年最擅长的编织手法。
黑狼突然挣断锁链，将丁平甩上自己背脊。它跛着后腿冲向石窟时，所有遗骸心口的断箭处同时涌出黑血，在月光中凝成一道箭矢形状的虹桥。陈小满搀着只剩单臂的丁大勇追上去，嘴里不忘嘟囔："早知道该带两串炮仗来，这阵仗可比戏班子唱《阴兵借粮》带劲十倍......"
当青铜鼓最后一声余韵消散在夜风里，众人听见了石窟深处传来的滴水声。白狼项圈的残片躺在地上，投出斑驳光影，隐约照见洞顶垂落的钟乳石群——那些石笋的轮廓，竟与丁平锁骨处的狼形胎记分毫不差，仿佛千万年前就己注定的血脉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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