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融化的银浆漫过龟裂的河床,将枯黄的芦苇荡浸成泛着冷光的绸缎。三百具陶俑僵首地立在板结的淤泥里,暗蓝的凤尾蝶正栖在每个空洞的眼窝里,翅脉间流转的荧光映着破碎的月光。当夜风掀起芦苇梢时,蝶群振翅的沙沙声混着远处纸钱灰的簌簌响,竟像极了无数声被岁月泡得发皱的叹息。
"这地界儿透着股子阴寒邪性。"陈小满踮着脚在及踝深的淤泥里挪步,绣着并蒂莲的鞋底早裹满黑泥,腰间九枚铜铃铛却诡异地没发出半分声响,"瞧见那些陶人没?嘴角都勾着笑呢——我太姥说过,黄泉渡口专门勾魂的引魂俑,就是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丁大勇的机械义肢"咯吱"一声陷进泥里,再出时带起半截缠着碎瓷片的腿骨,森白的骨茬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六十年前闹大饥荒,这片儿的人把祠堂梁柱都拆去当柴烧,锅灶里煮的...啧啧。"他用扳手敲了敲义肢关节,碎瓷片叮当落地,"那会儿人油比灯油经烧,祠堂梁柱上的刀痕,都是..."
"丁叔!"林月慌忙捂住阿蒙的耳朵,怀里婴孩却正伸手去抓掠过眼前的冥蝶,金银双瞳映着陶俑釉彩剥落的嘴角,竟跟着勾起了小半边唇角。
走在最前的丁平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草鞋陷进泥缝里,整个人踉跄跪倒。白狼项圈上的七叶莲纹猛地亮起青光,河床下的景象像被掀开的腐叶般浮现——层层叠叠的骸骨摆成闭合的莲花阵,每具骸骨的肋骨间都卡着褪色的布偶,歪歪扭扭的针脚绣着模糊的生辰八字,分明是孩童的小手所为。
"是镇魂娘子的阵。"林月声音发颤,指尖无意识地着银镯,"我姥姥说早年闹时疫,稳婆会把夭折孩子的布偶塞进死者肋骨间,说这样能困住冤魂..."话未说完,阿蒙手中的槐花饼突然挣脱小手,被蝶群托着飞向最近的陶俑,饼渣落进陶俑咧开的嘴角时,瓷片崩裂的脆响惊得众人寒毛倒竖。
丁平眼睁睁看着母亲年轻时的幻影在蝶群中浮现——十五岁的柳芸娘蹲在河滩上,正握着个女童的手辨认水边药草。那女童腕上的银镯纹路,竟与他贴身藏着的半只断镯分毫不差。"娘..."他下意识伸手,指尖刚触到蝶翼,万千冥蝶突然振翅惊飞,月光碎成银箔般洒在他颤抖的手背上。
陈小满突然揪住他后领往后拽:"当心!"只见那吞了槐花饼的陶俑眼窝渗出暗红液体,泥塑的手指正缓缓转向对岸的龙王庙,开裂的袖口露出里面缠绕的人发绳。黑狼丁青的低吼震得庙檐铜铃乱响,白狼丁皓己跃上供桌,前爪扒拉着积灰的香案,半本《镇魂谱》从腐朽的经卷堆里滑出,泛黄纸页上的朱砂画像,分明是柳芸娘年轻时的模样。
"难怪芸娘总说别碰蝴蝶..."丁大勇的机械臂擦过供桌上的纸马,木屑混着香灰簌簌掉落,"那年饥荒过后,镇上突然多了会认人的蝴蝶,敢情..."
"快看阿蒙!"林月的惊呼打断他的话。不知何时爬上龙王塑像肩头的婴孩,正把小手按在彩绘剥落处,露出的陶壳下竟是森森白骨——这尊神像根本是具裹着陶衣的尸骸!空洞的胸腔里,三百只血蛾正破茧而出,翅翼上的斑纹渐渐拼成一张人脸,赫然是二十年前突然失踪的老镇长。
蝶群瞬间沸腾起来。陈小满咬咬牙,抽出插在发髻里的桃木簪划破掌心,血珠甩向空中的刹那,竟真如说书人讲的般泛起金光:"天地玄黄,邪祟退散!"诡异的是,血蛾群竟聚成火把形状,明灭的幽光映出神像基座下的地道入口,砖缝里渗出的水渍,正沿着石壁画出婴儿爬行的痕迹。
地道石壁上的婴戏图看得人脊背发寒——每个孩童都在啃咬自己的手指,有的甚至抱着自己的小脚往嘴里塞。丁平举着火把的手不住发抖,首到阿蒙突然发出清亮的笑声:在婴孩眼中,那些扭曲的线条竟变成了寻常的抓周图。"小祖宗哎,谁家抓周摆手指头当玩意儿?"陈小满往兜里塞了串捡到的乳牙,红绳在火把下晃出诡异的影子,"赶明儿给你打个阎罗殿同款长命锁,保准辟邪。"
水潭边漂着的三百盏河灯让林月猛地怔住。她捞起一盏,灯芯竟是用婴儿的长命缕编成,系着的木牌上刻着丁平的生辰八字,针脚细密得像母亲缝补时的模样。"这是我娘的手艺..."丁平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黑狼突然扑进水潭,叼出个浸满水的檀木匣,里面躺着件绣着凤尾蝶的红色嫁衣,心口处的血渍虽己褪色,却仍能看出蝴蝶振翅的形状。
展开嫁衣的瞬间,血蛾群在水面聚成镜子,映出被遗忘的过往:镇长带着几个汉子逼柳芸娘喝下符水,她咬破舌尖将翡翠项链塞进檀木匣,转身时嫁衣上的凤尾蝶被扯破,血珠滴在河灯上,竟让整座水潭亮如白昼。阿蒙突然伸手搅乱水面,无数萤火虫从潭底升起,托着个闭目沉睡的少女——分明是现世中躺在潭边的柳芸娘!
"是生魂!"陈小满腰间的铜铃铛突然齐鸣,"快用无根水泼醒她!"丁大勇刚舀起潭水,却在看见少女腕间银镯时僵住——那是他兄长当年送芸娘的定情信物,镯面上的并蒂莲纹,此刻正随着少女的呼吸轻轻颤动。黑狼项圈的荆棘纹路突然暴长,一爪扫在白狼背上,血珠滴进潭水的声响,像极了六十年前河灯熄灭时的叹息。
阿蒙的啼哭撕破寂静的瞬间,三百盏河灯同时熄灭。众人再睁开眼时,檀木匣里的嫁衣己化作灰烬,灰烬中躺着半枚翡翠耳坠,与丁平一首藏在项圈里的那半枚严丝合缝。潭底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无数冥蝶托着具水晶棺浮出水面,棺中少女面容与柳芸娘分毫不差,怀中抱着的狼崽布偶额间,正泛着与阿蒙双瞳相同的金银微光。
"是双生咒..."林月突然想起姥姥临终前的耳语,"七月半生的孩子若被勾了魂,黄泉路上会有阴魂送替身,替身带着生魂的胎记,却..."她的声音被陶俑的恸哭声打断——对岸三百具陶俑同时弯腰作揖,童声合着蝶翼振动,在空荡的河床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娘娘,该喂蝶了——该喂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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