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撕开的地平线上，秃鹫群正盘旋成巨大的漩涡。陈小满用头巾裹紧阿蒙，眯眼数着天边的黑点："二十三、二十西...丁平！这群黑芝麻汤圆比赶集还热闹！"风卷起她的调侃，撞在残破的烽燧夯土墙上，震落簌簌沙尘，其中一粒恰好掉进丁平半张的嘴里。
丁平攥着半块馕饼，看秃鹫俯冲啄食沙丘下的白骨。那些森白的兽骨被利喙叼起时，竟发出陶埙般的呜咽，尾音拖得极长，像极了小时候柳芸娘吹的埙曲。"是狼哨。"林月忽然抓住他手腕，无名指上的翡翠指环沁出凉意，仿佛浸过冰水的玉石，"我祖母说，荒漠里的秃鹫是战死狼魂的摆渡人..."
话音未落，最大那只秃鹫突然调转方向，铁灰色的喙首扑林月怀中的阿蒙。黑狼丁青的骨刃破空劈斩，却在触及鸟羽时溅出火星——那秃鹫左爪竟套着半截青铜脚环，环上"柳"字在烈日下灼灼生辉，像是用鲜血写成的符咒。
"是祖母养过的猎隼！"丁平失声惊呼，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秃鹫突然松爪，一团裹着沙粒的物件坠入林月衣襟。展开褪色的羊皮卷，炭笔勾勒的星图竟与阿蒙眼中的星河轨迹重合，每一颗星都像是被仔细丈量过位置。白狼丁皓额间月牙斑骤亮，光柱指向秃鹫群盘旋的中心——那里沙地凹陷，出半截狼首石雕，狼眼空洞，仿佛在凝视着永恒的荒漠。
陈小满用弯刀撬开石雕獠牙："让让，姑奶奶挖宝专业..."刀尖突然被磁石吸住，整座沙丘轰然塌陷，沙子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烟尘中有座青铜祭坛缓缓升起，坛心凹槽里蓄着碧蓝的水，水面漂浮着九十九片胡杨叶，每片都刻着丁家先祖的名字，笔画间还残留着暗红的痕迹，像是血迹。
"喝不得！"老牧人乌恩的破锣嗓子穿透风沙，带着岁月的沙哑。他枯瘦的手指戳向水面倒影：那些先祖面容正被水底游动的黑影啃噬，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嘴在撕咬他们的魂魄。"这是噬魂泉，当年柳姑娘用..."
"用血喂过是吧？"陈小满翻着白眼舀起一捧水，水珠在她掌心滚动，"套路我都懂..."她突然僵住，掌心水珠凝成冰晶，冰里封着匹雪狼幼崽，额间月牙斑与丁皓如出一辙，仿佛时间被冻结在某个瞬间。
阿蒙咯咯笑着拍水，金银瞳孔里流转出幻象：年轻的柳芸娘跪在祭坛前割破手腕，血滴入泉的刹那，九只秃鹫从天而降，将青铜脚环投入水中。水面突然沸腾，林月无名指的翡翠指环嗡嗡震颤，祭坛边缘浮出带血的契文："以血饲泉者，永世为狼仆"，每个字都像是用刀尖刻进青铜的。
丁平猛地拽回林月的手："别碰！"翡翠指环却脱手飞向祭坛，稳稳嵌入狼首雕像的眼窝。泉水霎时染作胭脂色，水底浮起具裹着嫁衣的骸骨——正是第二卷山神庙里的新娘！陈小满的弯刀哐当坠地，刀刃在沙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这大姐追着咱三千里就为讨件衣裳？"
骸骨突然抬手，枯指拂过林月鬓角，带起一阵阴风。沙暴中传来柳芸娘的叹息："月儿，契约不是锁链..."翡翠指环应声碎裂，泉水分涌成溪，所过之处枯死的胡杨竟抽出新枝，嫩绿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老牧人突然匍匐在地，声音里带着敬畏："绿洲！噬魂泉化生泉了！"
正午烈日灼烤沙丘时，他们在胡杨荫下休憩。林月缝补丁平磨破的袖口，针脚细密如第二卷庙中的红鸾线，每一针都像是在编织某种秘密。"疼不疼？"她轻抚他腕间被秃鹫抓破的血痕，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丁平忽然捉住她手指，蘸着水在沙地画交颈鸳鸯，水珠很快被蒸发，只留下淡淡的痕迹："比不得你补衣的手..."
"呕——"陈小满吐出沙枣核，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你俩腻歪得我辐射病都要犯了！"她故意把阿蒙塞进两人中间，婴儿肉手拍打水面，溅起的水珠在日光下凝成迷你彩虹，每一颗水珠都像是微型的棱镜。黑狼忽然对彩虹低吼，骨刃暴涨刺向虚影——虹光碎裂处，竟露出镇长狞笑的脸，那笑容扭曲而狰狞。
"海市蜃楼罢了。"乌恩着秃鹫脚环上的"柳"字，眼神中带着回忆的迷雾，"三十年前柳姑娘路过时，这泉眼还叫同心泉..."老人混浊的眼里泛起泪光，"她说真心人共饮此水，来世也能寻着彼此。"
林月突然捧起泉水饮下，又含半口渡给丁平，动作轻柔而坚定。水珠顺着她下颌滑落，在沙地绽出朵铃兰，花瓣上还沾着她的体温。陈小满的起哄声卡在喉咙——丁平腕间血痕竟化作青藤，缠绕上林月的指尖开出并蒂花，花朵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仿佛是从时光深处传来的芬芳。阿蒙伸手去抓，花苞里忽地飞出群翠鸟，鸟羽抖落的荧光聚成柳芸娘的剪影："契约己成..."
暮色吞噬荒漠时，绿洲边缘传来狼嗥，声音悠长而悲凉。白狼额间银辉照亮沙丘：上百匹沙狼正伏在暗处，眼瞳映着祭坛幽光，像是无数盏绿色的灯笼。乌恩解下酒囊泼洒祭坛，酒香混着沙土的气息弥漫开来："狼群认的是血契主！"酒液触及青铜的刹那，九十九片胡杨叶腾空而起，叶脉刺破夜幕勾出北斗七星，每一片叶子都像是一个古老的符号。
"看阿蒙的眼睛！"林月惊呼，声音里带着惊喜和紧张。婴儿瞳孔里的星河正与北斗重合，星光坠落在狼群中央，凝成匹通体银白的巨狼，身躯庞大如小山，眼瞳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黑狼的骨刃不受控地刺向光狼，却在触及瞬间被反弹——火星溅上陈小满的衣摆，烧出个带齿痕的狼头图案，像是某种印记。
子夜时分，丁平在守夜时发现林月腕间多了道红痕，痕迹蜿蜒如藤，与丁平心口的旧伤遥相呼应，像是两条纠缠的生命线。"疼吗？"他轻触红痕，林月却笑着摇头，笑容中带着释然："比不得某人被秃鹫挠的..."话音被狼嗥打断，祭坛泉水突然倒流，水面映出的不再是星空，而是沸腾的熔岩，仿佛地狱之门正在打开。
乌恩的呼噜声戛然而止。老牧人僵卧在篝火旁，怀中紧搂着秃鹫脚环，嘴角含笑再无气息，像是终于完成了某个使命。陈小满去探他鼻息时，老人枯手突然抓住她腕子，力道大得出奇："告诉柳姑娘...乌恩守约了..."指节松开时，掌心跳出颗沙枣核，落地便抽出嫩绿的新芽，仿佛生命的轮回从未停止。
阿蒙在梦中啼哭，泪珠滚过沙地，竟汇成荧光溪流奔向熔岩幻象，像是在指引某种方向。白狼纵身跃入泉水，月牙斑在暗夜划出银河，光芒照亮了整个荒漠。当第一缕晨光照亮祭坛时，众人惊见泉底沉着具水晶棺——棺中少女身着嫁衣，胸口翡翠项链与柳芸娘的遗物如出一辙，仿佛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陈小满撬棺盖的手被丁平按住，他的眼神中带着某种领悟："是乌恩说的同心人..."棺内少女突然睁眼，瞳色竟与林月一模一样，像是一对镜像。她指骨轻叩棺壁，满池泉水瞬间蒸腾，水雾中浮出荒漠全图：绿洲不过是地图上的墨点，而真正的生路，蜿蜒如恋人纠缠的青丝，充满了未知和希望。
烈日当空时，他们站在绿洲边缘回望。陈小满突然指着祭坛惊呼："泉水呢？"昨夜还波光粼粼的水池，此刻只剩龟裂的泥底，仿佛一切都只是幻觉。阿蒙伸手抓向虚握，掌心却落下滚烫的沙——沙粒间闪烁着翡翠碎屑，像极了林月无名指上消失的指环，像是某个故事的碎片。
丁平忽然将林月拽进胡杨树影，斑驳光点里，他蘸着汗在她掌心画下新的契约：不是文字，而是两株根须相缠的柽柳，象征着永恒的羁绊。"死生都缠着你..."情话被风揉碎时，陈小满的抗议声炸响："酸死了！你俩影子都亲上了！"她的声音里带着调侃，却也藏着一丝羡慕。
众人哄笑中，无人注意两道影子正悄然分离。丁平的影子里探出狼耳轮廓，而林月的影子鬓角，赫然簪着柳芸娘那支碧玉簪，仿佛是某种传承，又像是某个未解之谜的线索，等待着被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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