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将天穹揉成泛黄的黄铜薄片时，陈小满正手忙脚乱地用林月的红盖头裹住阿蒙，那盖头边角的金线在狂风中飞舞，如同几条挣扎的金蛇。狂风卷起砾石砸在青铜日晷上，叮当声里混着白狼焦急的长嗥，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铁丝，刮得人耳膜生疼。"丁平！"林月拽着少年蹲到日晷背阴处，沙粒打在她粗布裙上沙沙作响，"这石头烫得能烙饼了！"她袖口突然嗤啦裂开，露出的半截小臂正被日晷投影灼出狼头烙印，那纹路竟与丁平腕间的胎记如出一辙。
黑狼的骨刃猛地劈向晷针，火星西溅中，金石交击声却唤醒了沉睡的沙丘。整片荒漠如巨毯般抖动，沙粒瀑布般滑落处，露出半截石雕驼队——每峰骆驼眼眶里都嵌着绿松石，在昏暗中泛着鬼火般的幽光，仿佛无数双窥视人间的眼睛。"老祖宗这排场，怕不是给骆驼娶亲用的？"陈小满刚伸手去抠宝石，石驼突然昂首嘶鸣，驼铃震落积沙，露出鞍鞯上捆扎的森森白骨，指骨间还缠着褪色的红绳。
日晷投影悄然偏移，在沙面上勾勒出诡异的符文。林月臂上烙印突然渗出血珠，血滴入沙竟凝成条红丝线，蜿蜒钻向石驼队尾的幼驼骸骨。"契约线又来了！"陈小满抄起水囊浇过去，水流却在半空冻结成冰棱，棱面映出百年前场景：戴狼首冠的祭司正将少女绑上祭坛，少女腕间翡翠镯与柳芸娘那支一模一样，镯子上的缠枝纹在火光中扭曲，化作游动的蛇。
"是祖姑奶奶丁晚照。"丁平攥住林月渗血的手臂，风沙灌入口中，将后半句话碾成碎末。石驼眼眶的绿松石突然迸射青光，在沙暴中勾出祭坛幻象。林月怀里的阿蒙咯咯笑着抓向光柱，婴儿指尖触及处，祭坛少女突然转头——赫然是林月自己的脸！她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烛火，眼角泪痕凝结成冰晶，美得令人心悸。
青铜日晷发出齿轮转动的闷响，仿佛远古巨兽的鼾声。晷针阴影如獠牙咬住丁平脚踝，将他拖向石驼队首。黑狼的骨刃斩向阴影，刃锋却穿过虚影劈在幼驼骸骨上。"咔嚓"脆响里，驼骨脊椎裂开道缝，滚出枚生锈的青铜钥匙——匙柄铸成双狼交颈的形状，狼眼处嵌着的绿松石与丁平胎记分毫不差，像是从他皮肉里剜出的碎片。
"接着！"陈小满抛出拴着红绳的铜钱镖，飞镖却在半途被沙粒击碎，红绳如蛇般蜷曲着坠落。林月突然扯断颈间红绳，将定亲的玉扣系在镖上："再试！"这回铜钱精准钉入锁孔，幼驼骸骨轰然解体，露出藏在腔子里的陶罐，罐身彩绘着星月下的婚礼：新郎是狼首人身的怪物，新娘盖头下滴落的泪珠竟化作匹匹幼狼，每只狼眼里都映着血色月光。
沙暴更烈了，风里裹着铁锈味的粉尘。白狼引颈长啸，额间月牙斑射出的银辉凝成伞盖，堪堪护住众人。陈小满趁机撬开陶罐，罐里涌出的不是骨灰，而是带着血腥味的沙粒，那沙粒触碰皮肤便泛起细密的红疹。"晦气！"她啐了一口，沙粒却自动聚成沙漏，上半截装着朱砂般的红沙，下半截蓄着靛蓝沙粒，两色沙粒在中央分界处激烈碰撞，如同水火不容的宿敌。
"快看日晷！"林月惊呼。晷针影子正指向"大凶"刻痕，石驼队的绿松石眼珠齐齐爆裂，迸出的粉末在空中形成狰狞的狼首图腾。阿蒙突然啼哭，金银瞳孔里流转的星河倾泻而出，蓝沙瞬间吞没红沙，沙漏仿佛成了微型宇宙，星辰在其中诞生又湮灭。沙漏翻转的刹那，整片荒漠骤然寂静，暴风眼中心悬着轮血月，月中有剪影：柳芸娘正将翡翠项链按进陶土，她指尖落下处，绽开一朵永不凋谢的狼毒花。
黑狼忽然叼起丁平的手按在沙漏上，朱砂沙粒触肤即燃，火焰里浮出祖辈身影：丁家先祖用烙铁在狼王额头刻契，幼狼哀嚎震落祭坛铜铃，那铃声穿越百年，仍在众人耳畔嗡嗡作响。"原来契约是这么来的..."丁平反手握住林月灼伤的手臂，她皮肤上的狼头烙印正与他腕间胎记相呼应，"我们不要这种血契。"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盖过了沙暴的呼啸。
青铜钥匙突然自行转动，发出古老的咔嗒声。石驼脊背开裂处升起座微缩祭坛，坛上摆着对褪色的泥娃娃——新郎腰间佩着骨刃，新娘鬓角簪着白绒花，裙摆上的褶皱里积着细沙。陈小满噗嗤笑了："这新郎官长得跟青哥儿似的...难不成是狼族的月老？"笑声戛然而止，泥娃娃突然睁眼，瞳孔里燃着幽绿磷火，仿佛被唤醒的古老精魂。
日晷投影如利剑刺来，林月猛地推开丁平，左肩被光影刺穿，伤口竟无鲜血，只飘出缕青烟。烟气凝成匹通体雪白的幼狼，欢快地扑进阿蒙怀里，小尾巴扫起的沙粒在空中画出幸福的弧线。"我的伤...变成狼了？"她错愕地碰触伤口，白狼却在她指尖亲昵地蹭了蹭，眼神温柔如春日溪流。
沙漏蓝沙即将流尽时，血月中柳芸娘的身影突然清晰："平儿，契约是活的。"她手中的翡翠项链碎成星芒，没入林月心口，女孩的瞳孔瞬间染成翡翠色，如深潭般幽邃。丁平腕间胎记突然灼烫，骨刃不受控地刺向祭坛泥偶——刃锋却在触及新郎泥偶时软化，缠住林月的青丝打了结，仿佛命运的红线，越缠越紧。
"这算私定终身啊！"陈小满刚起哄，整座祭坛突然塌陷，流沙如巨蟒吞噬石驼，阿蒙怀中的小白狼纵身跃向深渊，身影瞬间被沙海吞没。林月腕间红线铮然断裂，心口却浮出翡翠狼牙烙印，那烙印随着呼吸明灭，像是另一个心跳。丁平在坠落中紧紧抱住她，沙粒灌满口鼻前嘶喊："要契约就契我的命！"他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在空旷的沙谷中回荡。
地底传来陶埙呜咽，那声音像是从九幽地狱飘来的挽歌。下坠骤然停止，他们跌坐在铺满锦缎的暗室里，锦缎上的狼首纹案己被岁月磨得模糊。墙角的青铜合卺杯还盛着琥珀色合欢酒，酒杯旁躺着卷褪色的婚书，新郎署名处印着狼爪纹，新娘指印旁题着句诗：沙竭情深犹抱月，字迹虽淡，却力透纸背，仿佛刻进了时光的肌理。
陈小满抹开酒液闻了闻："嚯，埋了百年还香着呢！"她突然噎住，酒液中浮出丁平与林月拜堂的倒影。黑狼正用骨刃挑起林月的盖头，白狼颈间系着同心结，周围站着无数狼形虚影，像是古老的见证者。阿蒙爬向供桌抓起把沙枣，枣核落地竟长成并蒂的狼毒花与白绒花，花朵相触的瞬间，散发出奇异的光芒，照亮了暗室的每一个角落。
暗室穹顶突然剥落星光，光尘在林月发间凝成白绒花簪时，丁平腕间的胎记己化作缠绕双狼的刺青，狼眼处闪烁着绿松石的幽光。他们交握的掌心传来心跳，分不清是人是狼，抑或是大漠深处那座重获新生的日晷，在风沙里叩响的永恒回声——那是契约的终结，也是新生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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