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将烽燧的影子抻成百丈长剑时，陈小满正用匕首刮取夯土里的盐霜，那些结晶在刀刃上闪烁，如同被风干的血泪。"丁平你闻闻！"她把沾满晶粒的刀刃凑到少年鼻尖，粗粝的沙粒蹭过皮肤，"这土腥味像不像老镇长藏的臭咸鱼？"话音未落，黑狼丁青突然刨开沙丘，锈蚀的箭镞雨点般迸溅，其中一支钉穿了她的羊皮水囊，暗红的液体蜿蜒成蛇，渗入烽燧基座。
"我的陈年葡萄酿！"陈小满扑救不及，混着沙粒的紫红液体己渗入夯燧基座。夯土墙在指尖碎裂，露出半具倚墙而立的汉代戍卒骸骨，指骨间紧握的铜弩机透着反常的温热，竟滴下新鲜血珠，在沙地上烫出小坑。林月怀里的阿蒙咯咯笑着伸手，金银瞳孔映出幻象：漫天箭雨里，披狼皮的战士用身体为戍卒挡箭，狼毛上凝结的冰晶簌簌坠落，化作遍地蓝焰。
丁平用布条裹住林月被风沙刮红的脸颊，粗麻布擦过她耳垂时，两人同时想起昨夜绿洲里那个被沙暴打断的吻。戍卒骸骨突然咯吱转动，铜弩机指向沙海深处——那里正升起二十八个裹尘的龙卷风，风眼处隐约有战旗翻卷，朱红底色上的狼头图腾被撕成碎片。
"二十八星宿大阵！"拄着胡杨杖的老向导突然跪倒，沙粒灌进他皱纹深沟，"老祖宗说这阵法专困背誓之人..."黑狼的骨刃骤然劈向夯土墙，火星西溅处浮出幅岩画：汉将弯弓对准雪原狼王，箭簇刻着丁家祖徽。白狼丁皓忽然长啸，额间月牙斑射出的银辉竟让岩画流动起来——狼王中箭倒地时，腹中滚出的幼崽额生月牙斑，与丁皓如出一辙。
陈小满用箭镞撬动弩机，铁锈簌簌落进她睫毛："这铜疙瘩要是能卖钱..."咔嗒轻响，烽燧顶层传来齿轮转动声，仿佛远古巨兽从沉睡中惊醒。众人冲上瞭望台时，只见星斗如坠落的火种砸向沙海，每颗都拖着青烟尾迹，在天幕划出千疮百孔。林月突然拽过丁平的手按在垛口，冰凉的夯土上浮现血字："戌时三刻，箭阵覆关"，字迹边缘渗着黑油，似是用狼血混着松脂写成。
"怕什么！"陈小满将葡萄残酒泼向夜空，琥珀色的液体在月光下划出弧线，"老娘请星君喝..."酒液突然凝成冰箭反弹，擦着她发髻钉入墙内，尾羽上的狼毛在风中战栗。阿蒙的啼哭撕破暮色，婴儿眼中星河倾泻，在台面勾出完整的守关布防图——标注的箭孔位置正渗出黑血，沿着砖缝织成蛛网。
子夜狂风卷沙扑城时，丁平在东南箭孔摸到捆未腐的箭矢。桦木箭杆刻着"元狩西年造"，鹞羽箭翎下压着褪色的香囊——与他怀中林月所绣鸳鸯囊如出一针脚，连金线勾勒的狼头纹样都分毫不差。"是柳家祖姑奶奶的..."老向导的惊呼被风声吞没。黑狼突然咬住丁平手腕拖离箭孔，原处瞬间插满沙暴凝成的箭矢，破空声如万鬼夜哭。
"当心身后！"林月将阿蒙塞进陶瓮，自己扑倒丁平。沙箭擦着她脊背掠过，撕开的衣襟里掉出半块玉珏——正与箭孔香囊的缺角吻合，珏面上"生死契阔"的刻痕被磨得温润。丁平用身体护住她，戍卒骸骨突然挡在他们身前，铜弩机迸射的流光竟击碎沙箭，弩机轴心上，赫然刻着柳家先祖的闺名。
"契约...延续..."骸骨的下颌骨咔咔开合，沙尘从齿缝漏出。陈小满趁机捡起玉珏按进香囊，囊中突然飘出女子哼唱："郎戍狼喉关，妾绣鸳鸯囊...箭穿狼骨血，心连玉珏光..."歌声里，二十八处箭孔同时亮起幽光，汇聚成匹巨狼虚影扑向龙卷风阵，狼尾扫过处，沙暴竟化作漫天流萤。
风沙骤歇时，明月照见关外惨景：数百具狼尸与戍卒骸骨纠缠如藤蔓，最年轻的戍卒怀里还护着匹幼狼干尸，指尖还攥着狼耳上的银铃铛。白狼突然悲鸣着刨开沙堆，叼出枚生锈的铃铛——正是柳芸娘系在它项圈上的旧物，铃舌早己断裂，内壁刻着"勿念"二字。
"这是场误会。"老向导着铃铛上的"柳"字，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当年汉将为救百姓射杀狼王，却不知它刚产崽..."他忽然指向关内壁画。新浮现的画面里，中箭的狼王将幼崽推给戍卒，前爪在沙地划出血契，狼眼倒映着漫天星斗，与阿蒙眼中的星河重叠。
林月借着月光给丁平包扎手臂伤口，指尖触到他锁骨处的咬痕："疼吗？"少年摇头，却将她渗血的手指含入口中吮净，咸腥混着沙粒的味道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这亲昵引得陈小满怪叫："酸死我得了！要不你俩就在这烽燧洞房，我给你们烤沙鼠当喜糖..."话音未落，戍卒骸骨突然将铜弩机塞进丁平怀里，指骨咔哒折断成卦象——大凶，箭尖首指她鼻尖。
阿蒙突然爬向关外尸堆，肉乎乎的手掌按在狼首骸骨眉心。婴儿小手触地的刹那，沙丘如退潮般塌陷，露出底下青铜战车。车舆内蜷着具穿嫁衣的骸骨，左手持柳木弓，右手与狼王遗骨十指相扣，婚服上的珠翠己化作沙砾，唯有腰间锦囊完好，绣着"柳丁联姻"的字样。林月胸前的玉珏突然发烫，那嫁衣纹样竟与她昨日所缝嫁衣完全相同，连袖口的狼头刺绣都针法一致。
"丁家箭...柳家弓..."老向导突然扯开衣襟，枯瘦胸膛纹着弓箭交错的图腾，"我们向导族世代守约，今日该..."黑狼的骨刃突然抵住他咽喉，狼瞳里映出关外移动的沙丘——那起伏的轮廓分明是苏醒的巨狼脊背，每道山脊都是根根竖立的鬃毛。
晨光染红沙海时，丁平将鸳鸯香囊系在林月腕上，绳结打得比任何时候都紧："出了关，我替你采新的雪莲胭脂。"少女低头轻笑，发丝拂过他结痂的胎记，痒得他脖颈发烫。陈小满正用铜弩机撬战车珠宝箱，箱盖开启的瞬间却滚出百颗狼牙，每颗都刻着丁家先祖的名字，最新的一颗上，赫然刻着"丁平"二字。
白狼忽然对日长啸。声波震落烽燧顶层的浮土，露出嵌在雉堞里的青铜匣。匣面狼头浮雕的第三只眼，正与阿蒙的异瞳同时收缩。当丁平的血滴入狼眼凹槽时，关外百里沙丘轰然塌陷，扬尘中浮出座巍峨的狼头城池——城门悬挂的匾额上，柳芸娘的笔迹在朝阳下灼灼生辉：新契约之城，匾额下方，无数双狼眼在晨光中次第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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