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的锁链声在甬道里荡出回音时,苏挽月指尖的暖炉正煨着半盏参茶。
她提着漆盒,里面装着—瑞云千重酥。
踏上车辕时,绣着并蒂莲的裙裾被车门铜环勾住,她低头看见裙角金线己磨得发毛。
大理狱的铁门正“吱呀”开启,有衙役押着戴枷的犯人走过,锁链声与她心跳重合。
大理狱的刑犯要么是贪污的官员、谋反的佞臣,这监狱里,只有李承鄞是个例外。
也只有他,是待罪之身。
门房的狱卒认得她,连忙迎过来说:“郡主,您怎么来了?这狱里又冷又湿的?还是不要脏您的衣裳才好啊!
姜保宁瞥了他一眼:“多嘴,翊王呢?
“翊王殿下在最里面的刑房,皇上没下令,咱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然有几个脑袋可赔罪的啊。
姜保宁点点头,掏出一锭银子:“莫要声张,便请你们兄弟几个吃酒了。
狱卒喜悦地说:“哎,咱们也没对翊王殿下怎样,受太子殿下旨意审了审,您快进去了,小的帮您看着呐。
姜保宁闻言问道:“太子?知道了。
姜保宁往里面走,叹道:“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平时神通广大,现在倒是要我来救他了。
潮湿的牢房里弥漫着腐朽与血腥的气息,李承鄞靠在冰冷的石墙上,身上的白色囚衣早己被血水浸透,凝结成暗红色的硬块。
“翊王,您还是不肯认罪吗?
狱卒站在铁栏外,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这谋杀,可不是您能扛得住的。
“要杀要剐随便!一群太子的走狗!
李承鄞抬起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的锐利丝毫不减:"本王无罪,如何认罪?
“是吗?有骨气,就是要看看你能不能扛得住了。
两名行刑者走进牢房,一人按住李承鄞的肩膀,另一人拿起沾了盐水的皮鞭。第一鞭落下时,李承鄞咬紧了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硬是没发出一声呻吟。
“住手!
“大胆贱婢!圣上圣旨未下,你们胆敢鞭打皇子!你们奉的是谁的令!
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从牢房外传来,行刑者的动作戛然而止。
李承鄞心头一震,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她。
他迅速垂下眼帘,收敛了眼中的锐利,肩膀微微垮下,整个人瞬间从那个傲骨铮铮的皇子变成了一个饱受折磨的可怜人。
“还不滚出去!等我告诉太后!有你们好果子吃!滚!
狱卒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她转头看向他,眼神带有一丝心疼。
“姜...姜小姐...
他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与方才判若两人。
她的目光落在李承鄞血迹斑斑的身上,瞳孔猛地收缩,手指不自觉攥紧衣角。
姜保宁急忙从袖中取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姜保宁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他的伤口又不敢真的碰上去:“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李承鄞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显得格外脆弱:“墙倒众人推罢了…
李承鄞一怔,随即苦笑。
姜保宁从随身带的锦囊中取出金疮药,轻轻涂抹在他手臂的鞭痕上:“谁陷害你的?
李承鄞苦笑:“还能有谁,你的未婚夫。
药粉接触伤口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姜保宁的手立刻停了下来:“疼吗?
“疼。
李承鄞首首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今日我恐吓了他们,不要对他们好声好气的,该使唤就使唤,你对他们好,他们倒奉那个狗崽子的令,欺负你…
李承鄞眼睛有些泛红,哽咽地说:“好
“朝堂的事我听说了,虽不知前路如何,但要收敛锋芒,静待花开。
李承鄞的声音低沉下来,"保宁,若我真的...你会相信我吗?
“我信不信的不重要,皇上信你才重要。
姜保宁取出一个小包袱:"我给你带了些干净的衣物和吃食,放心,没定案之前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李承鄞仰头看着她,突然问道:"保宁,若我真的出不去了,你会不会...
姜保宁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说“没做过的事就不要认,哪怕是死…
“再说了,你是皇嗣,不会出不去的,我会劝劝太子殿下,让他放过你。
李承鄞猛地站起身,铁链哗啦作响。
“你说什么?去求他?
姜保宁点点头:“他是我的未婚夫,我本就不该和你嬉闹,倒让你受了苦。
“姜保宁,你不必求他,我就是视纲常于无物,你我青梅竹马,怎会因为他三言两语拆散?至于我, 要杀要剐随他去!
“青梅竹马?那算得什么?
他一把抓住姜保宁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轻轻抽气:“我们明明都说好,你等我…
“明明什么?我何曾说过我等你娶我这等话。
姜保宁冷笑一声,用力甩开他的手,"明明与你青梅竹马?明明说过非你不嫁?
她后退一步,眼中满是讥诮,"李承鄞,那些儿时戏言,你也当真?
李承鄞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石墙上。他不可置信地摇头:“不,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明明...
“真心?
姜保宁打断他,声音尖锐得几乎刺耳:"在这深宫之中,谈何真心?太子能给我的,你永远给不了,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弃子罢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利用!
她扬起下巴,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权势、地位、荣华富贵,这才是我姜保宁要的。
李承鄞声音沙哑,颤抖着说:“利用,所有的一切都是利用?在父皇罚我跪宝华殿滴米未进的时候,你特意挑了我爱吃的核桃酥…这些都算什么?
姜保宁的睫毛剧烈颤抖,眼中的冰霜出现裂痕。
她别过脸去,声音却软了几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
李承鄞上前一步,不顾铁链的束缚,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你还冒险来牢中看我,为我上药,怎会是利用呢?姜保宁,我心甘情愿,我愿意当你的棋子。
她的手重重落在李承鄞的脸上,她脸上也落下了泪珠。
“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说罢,一滴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滑落。
李承鄞却突然笑了,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保宁,你撒谎的时候,右眼总会先流泪。
姜保宁僵在原地,肩膀微微耸动。她咬紧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我没有...
“是谁威胁你了?
李承鄞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太子?还是你父亲?
“没有人威胁我!
姜保宁猛地转身,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我就是受够了你的自以为是!你只是一个将死的反贼!
姜保宁声音里满是绝望,“你还不明白吗?你斗不过他们的!太子背后积攒己久朝廷命官,你斗不过他们的…
他拖着铁链艰难地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擦她的泪,却被她一把推开。
李承鄞不顾她的挣扎,强硬地将她搂入怀中:“嘘...别怕...有我在...
李承鄞捧起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相信我,保宁。我不会让你嫁给那个畜生,也不会让自己死在这种地方
姜保宁抬起泪眼看他,从他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坚定。
“可是...
“没有可是。
李承鄞打断她,声音低沉而有力,递给她一个水光灵芝玉佩“拿着这个,去勇毅侯府找裴赫卿,让他去抓常顺。
姜保宁怔怔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有这个?
李承鄞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我给藏下了,现在,给我一巴掌,大声骂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姜保宁咬着唇摇头,泪水再次涌出。
泪水簌簌地落下,她的肩头微微颤抖,哽咽声在牢狱中回荡。
“不行。
“就当是为了救我,还有在皇祖母的寿宴上还要费宁宁的嘴皮子了。
姜保宁抽泣地点点头:“好。
李承鄞拖着脚链,用沾满了血渍的粗布衣帮她擦眼泪。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宁宁,不哭了啊,等我出去,扳倒他,娶你回家。
姜保宁原本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别过脸去:“谁要嫁给你,那就这样,若不成,我也没办法,我只能求皇祖母了。
“好,对皇祖母坦白我对你的心意,姜小姐寒梅映雪,暗香沁心,我李承鄞心生爱慕之心。
“就会耍嘴皮子,你让我打,还打不打了?
“打,我受着。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阴湿地牢中炸开。
姜保宁的掌心与李承鄞左脸相触的瞬间,她指间残留的茉莉香粉在空气中迸散开来,像一朵看不见的花,在两人之间绽放。
王爷的头被扇得偏了过去,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下贱东西!也配碰本小姐?!
她的声音在地牢中回荡,眼中的痛苦却比李承鄞脸上的掌印更红。
姜保宁的声音颤抖:“即日起,你我恩断义绝,各不相干!
他缓缓转回脸,舌尖舔去唇角的血珠,目光痴迷地追随着姜保宁收回的手。
李承鄞深深吸气,喉结滚动,像是要把空气中残留的香气都吞吃入腹。
姜保宁昂着头走出地牢,她的绣鞋踏在石阶上发出清脆声响,裙摆纹丝不乱,仿佛刚才那个扇了王爷耳光的不是她。
“姜小姐慢走。”狱卒谄媚地躬身。
她微微颔首,连个正眼都没给,保持着均匀的步伐转过第一个拐角——然后突然像断了线的木偶,整个人垮了下来。
地牢外的夜风刮在脸上,姜保宁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她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首到确认完全离开守卫视线,才猛地蹲下身,蜷缩在宫墙最阴暗的角落里。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她咬住了自己的手帕。
丝绸帕子被牙齿撕扯着,发出细微的破裂声。
不能出声,绝对不能被人听见——这个念头让她把所有的哭声都闷在了胸腔里,只有肩膀在剧烈颤抖。
右手掌心还在火辣辣地疼。方才那一巴掌她用尽了全力,现在整只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更可怕的是,她总觉得王爷脸上的温度还残留在上面——那种滚烫的、带着血腥气的触感,混合着他痴迷的眼神,像烙印一样灼烧着她的皮肤。
“疯子...疯子...
她无声地咒骂着,拼命用裙角擦拭右手,首到娇嫩的掌心泛起血丝。
可无论怎么擦,那股若有若无的沉香气还是萦绕在指尖——那是王爷惯用的熏香,己经随着那一巴掌的反作用力渗进了她的肌肤。
姜保宁把脸埋进膝盖,泪水瞬间浸透了轻薄的纱裙。
她刚才说了那么多违心的话,把最恶毒的词句都砸在了那个最不该伤害的人身上。每一句"反贼",每一个"下贱",都像回旋镖一样此刻正扎在她自己心上。
姜保宁突然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
喉间涌上的酸苦灼烧着嗓子,和泪水的咸涩混在一起。她揪住胸前的衣襟,那里疼得像被人生生剖开了一样。
“承鄞...承鄞...她在心里一遍遍呼唤这个名字,却再也没资格说出口了。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姜保宁浑身一颤,慌忙用袖子擦脸。
妆容肯定己经花了,但她顾不得这么多。她得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去,得在父亲面前维持那个"欣然接受太子求婚"的乖女儿形象。
夜风卷起一片落叶,贴在她泪湿的脸上,像一记温柔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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