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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为什么是我

小说: 大雁归林   作者:爱吃水果的陈小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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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以来,段林脑中反复响起母亲坠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沉闷得像一个灌满水的袋子被摔破。

那声响不大,却在段林脑中扎了根,成为日后无数寂静午夜唯一的声音。

葬礼那天,天色灰得吸饱了水,沉甸甸地压在送葬人群的头顶。

段林裹在一身不合身的黑衣里,脸色苍白得像被水浸泡过。

他站在新翻开的泥土前,目光茫然地掠过黑棺,掠过几张模糊的悲戚面孔,最后停在几步外那个同样穿着黑衣的身影上。

段晴望着他,眼神里有一丝担忧和一种无处着力的痛楚,她想靠近,却被他周身那层看不见的、冰冷的隔绝感挡在外面。

段林的眼睫极缓慢地眨了一下。

周围的低泣、絮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他恍惚之中又看见了母亲留在窗台边的抓痕,最后那声短促绝望的嘶叫碎片,又在脑子里闪回、尖叫。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呵出一口气,却带着冻透骨髓的寒意,清晰地穿过了哀伤凝滞的空气,钻进段晴的耳朵里:

“填土吧。”

这话平平淡淡,却让段晴瞬间僵在原地,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被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看着段林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面的星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自我放逐的、望不到边的荒原。

时间像被搅浑的水,失去了刻度。

或许是几周,也可能是几个月。

谢一鸣和李广渐渐觉察出不对劲。

最初是些微小偏差,比如聊起去年跨年夜那场疯狂的派对,段林会蹙起眉,眼神是真切的茫然:“跨年?去年……我好像在家?”

谢一鸣翻着手机相册,兴奋地指着照片——漫天飞雪里,段林跳起来亲昵地吻着许彦的脸颊,两人笑得毫无阴霾——段林的表情却骤然凝固,随即浮起纯粹的陌生感:“这……是谁?我不认识他。”

那困惑不似作伪。

他看着照片里被标注为“许彦”的年轻男子,眼神疏离得像隔着橱窗玻璃。

当谢一鸣和李广小心翼翼地提起“许彦”这个名字,试图唤起他的记忆,段林的反应更让人心惊。

他平静的面容会瞬间绷紧,眼底掠过一丝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和强烈的抵触,仿佛被这个名字烫到,本能地想要缩回壳里。

他会立刻生硬地岔开话题,或者干脆沉默。

这种刻意的、固执的遗忘,在他和那个特定的过去之间,筑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

许彦坐在诊室那张宽大柔软的皮椅里,身体却僵得像块木头。

消毒水和旧纸张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闷得人透不过气。

窗外的阳光过分明亮,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毯上投下道道灰白的栅栏。

头发花白的专家,刚刚详尽分析了段林的所有心理评估和脑部影像报告。

结论清晰而冰冷。

“……综合评估结果,”专家的语调平稳,不带情绪,“段先生的情况,符合典型的‘解离性失忆症’诊断。这种遗忘具有高度选择性,他失去了与特定人物——你,许先生——相关的所有事件记忆,以及与之绑定的那段时间的自我认知。其他方面,比如他和两个室友相处过程的记忆,基本完好。”

“为什么?”许彦的声音哑得厉害。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用力抠着布料,微微发抖。

心脏沉重地撞击着胸膛。

“为什么……是我?”

专家轻轻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透过镜片,落在许彦眼底那片翻腾的痛楚和茫然上:“许先生,解离,是心灵在无法承受的痛苦面前,启动的一种极端自保。它不是物理损伤,更像是……大脑为了不让整座房子塌掉,主动炸掉了一个房间的门墙,把里面的东西彻底封死。”

他停顿了一下,让接下来的话显得不那么刺耳:“段先生不想让你知道的那件事,必然是痛苦的核心。而你,许先生,在他潜意识里,恰恰是和‘幸福’紧密捆绑在一起的关键存在。那句‘我脏了’,就是个再明确不过的断裂信号。那一刻,一种致命的联结在他心里焊死了:许彦 = 幸福 = 肮脏的我不配拥有。”

专家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重了些:“这个联结是致命的。”

“他清醒地意识到无法摆脱那种吞噬一切的负罪感和自我否定时,遗忘你,遗忘和你有关的一切美好,就成了他潜意识能找到的唯一‘出路’。”

“回避深入骨髓的痛苦,是人最原始的本能。遗忘你,对他破碎的心来说,是当时唯一能活下去的办法。”

“这不是选择,许先生,是他濒临崩溃的心灵,被迫完成的一次……切割手术。”

专家的每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进许彦的意识深处。

他猛地闭上眼,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晃。

那些甜蜜的碎片——他在天台上的笑声,熬夜做的手工台灯,雪地里那个羞涩的吻……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玻璃渣,嵌进心里。

正是这些代表着幸福的碎片,最终成了将他推向深渊边缘的推手。

他给他的暖,最终成了灼伤他、迫使他必须遗忘的火。

原来,他的存在,在他崩塌的世界里,本身就是一种需要剔除的罪孽。

许晋亨的书房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味和一种无形的威压。

沉重的红木家具在壁灯下泛着冷硬的光。

窗外是璀璨的都市星河,却照不进屋内凝固的冷光。

许彦立在巨大的书桌前,像一个等候判决的人。

他手里捏着那份墨迹未干的MIT斯隆管理学院录取通知书,纸张边缘己被他攥得卷皱。

几小时前心理专家的话还在他脑中尖锐地回响。

许晋亨靠在宽大的皮椅里,指间夹着雪茄,袅袅烟雾模糊了他审视的目光。

声音不高,却带着掌控一切的重量:“MIT,斯隆管理学院。多少人的梦。你要放弃?”他身体前倾,压迫感扑面而来,“去学什么……心理学?给我一个理由。足够支撑你胡闹的理由。”

他鹰隼般的目光锁住许彦,“这不是作为许氏继承人的你能拥有的任性。”

许彦抬起眼。

父亲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刺中了他心底某个隐忍的角落。

他没有躲避那锐利的目光,而是将那份象征坦途的通知书,连同它承载的所有枷锁,慢慢地,一撕为二。

清晰的撕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许晋亨夹着雪茄的手指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涌起震怒。

“不需要说服,父亲。”许彦的声音异常平静,像结冰的湖面。“这是一笔交易。”

他不再看父亲阴沉的脸,转身走到书桌一侧巨大的液晶屏幕前。

屏幕恒亮,滚动着全球金融数据和许氏错综复杂的股价。

他伸出手指,在触控屏上调出许氏集团近三年科技板块的股价曲线。

曲折的K线在屏幕上蔓延,如同蛰伏的巨蟒。

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沿着那条曲线滑动,在屏幕上画出一个陡峭的上扬箭头,最终停在一个比现价高出整整百分之十的位置。

红色的标记点刺目地亮起。

“三年。”许彦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迎向父亲眼中酝酿的风暴。“三年内,许氏科技板块的股价,我把它钉在这个位置上——涨十个点。”

他停顿半秒,每一个字都敲在凝固的空气里:“以此为代价,换我这三年,绝对的决策自由。你,董事会,任何干预,都不许踏进我划定的圈子半步。我的决定,不做解释。”

空气凝固。

雪茄烟雾在两人间诡异地盘旋。

许晋亨脸上的怒意如潮水退去,被一种深沉的、难以揣度的审视取代。

他看着眼前的儿子——撕毁的通知书,屏幕上刺眼的红点,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不再是青年的意气,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孤注一掷的疯狂。

良久,一个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单音节从许晋亨喉咙里滚出:

“行。”

斯坦福心理系那条爬满常春藤的旧长廊,午后阳光慵懒。

空气里有旧木头、油墨和远处割草机的气息。

这份宁静,却被长廊尽头一间普通研讨室里沉闷的空气打破。

许彦坐在一群明显年轻许多的本科生中间,格格不入。

剪裁精良的深灰西装,在T恤帽衫的海洋里像个突兀的标点。

年轻讲师在投影屏前讲解弗洛伊德的冰山理论。

“潜意识,如同海面下的巨大冰山,储存着我们被压抑的冲动、创伤和被遗忘的记忆……”声音平缓。

许彦的笔悬在笔记本上方,指尖用力,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页。

讲师嘴里每一个关于遗忘、压抑、创伤的词,都像细针,精准地扎向他心里那片血淋淋的禁区。

段林空洞的眼神,“我脏了”,专家剖析的话语……碎片在他脑中剧烈冲撞。

他强迫自己去记那些术语,笔尖划过,却只留下一些扭曲的线条和无法辨识的字迹。

笔记本边缘被他无意识捏得起了褶皱。

“这位……同学?”讲师的提问突然响起,带着探寻的目光落在西装革履、明显心不在焉的许彦身上,“能结合冰山模型,简单谈谈‘压抑’作为一种防御机制,在个体面对无法承受的强烈痛苦时,是如何运作的吗?”

瞬间,整个研讨室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好奇,局促,审视——这个昂贵的“异类”。

许彦的身体绷紧了一下。一丝冷汗沿着脊背滑落。

“压抑……”

他开口,声音竟意外地平稳,只是底下藏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艰涩,“是心灵快被痛苦压垮时,砌起来的最后一道防火墙。它把那会把人彻底撕碎的东西——痛苦的感觉、连着那些记忆碎片——硬生生从意识层面剥下来,塞进潜意识的最底层。目的是划条线,不让痛苦没完没了地反刍,啃噬,好让表面的意识还能勉强运转。本质上,这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把自己割开一道口子的求生手段。”

他没有背书,话语冰冷坚硬,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亲身体验感。

话音落下,教室里一片沉寂。讲师看着他,眼神里的探寻变成了深思和隐秘的震动。学生们面面相觑,空气沉重得化不开。

许彦垂下眼,看着笔记本上那些狂乱的线条。防火墙?求生手段?他心里只有一片冰冷的荒原。

他比谁都清楚,那些被封存深埋的痛苦碎片,从未消失。

它们只是被冻在冰层下,持续散发着寒气,一刻不停地侵蚀着那个被遗忘在“可运行”表层的、空荡荡的躯壳。

他推开了另一扇沉重的玻璃门。

硅谷。

许氏集团北美科技投资分部。

气味截然不同——消毒水、过度烘焙的咖啡豆、还有电子设备散发的微弱焦灼气息。

空气紧绷,一种由金钱、野心和高速运转的芯片编织成的无形张力。

巨大的开放式办公区像一片钢铁丛林。

曲面屏闪烁着全球市场跳动的红绿数字,交易员的指令、键盘敲击、电话铃声汇成永不歇止的噪音背景。

许彦穿过这片喧嚣,走向最里面视野开阔的独立办公室。

他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解开领口第一颗扣子,动作间泄出一丝疲惫。

但当目光投向墙上巨大的综合数据监控屏时,眼底瞬间切换,锐利如刀,所有私人情绪被严密地锁进最深处。

屏幕上,代表许氏科技板块的蓝色曲线正在经历一次突兀的坠落。

“许总!”首席分析师几乎是冲进来的,语速飞快,焦虑难以掩饰,“刚收到线报!‘星云科技’那个AI风控核心团队的首席架构师,被Meta用三倍薪水加股票挖走了!连带三个核心成员!消息还没公开,但市场肯定有反应!我们重仓的……”分析师指着屏幕上那根陡然下探的蓝线,“抛压己经开始了……”

“慌什么!”许彦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片刮过,瞬间压下了慌乱。

他几步跨到巨大的曲面操控台前,指尖在触控屏上飞速滑动、点击、放大局部数据流。

“Meta挖角?消息源确认了?”

“可靠内线!他们可能一小时内就官宣!”

许彦的目光锁住盘面上几个异常的大卖单记录,以及突然放量的特定空单合约。

大脑高速运转,冰冷的商业逻辑瞬间覆盖了心理学的阴霾。威胁?不,这是机会。

“听好,”他语速快得像子弹,指令清晰如刀劈,“第一,立刻启动暗池,用所有能动用的影子账户,悄悄吃下那些恐慌盘。动作要分散,要像市场自然承接!把那根恐慌下探的线,在它捅破预设的心理关口前,给我死死兜住!第二,联系我们在硅谷圈养的所有传声筒,特别是那三家定期收钱的科技媒体,把‘星云’老大昨天内部闭门会上关于‘量子算法突破进展顺利’和‘团队士气高昂’的零星发言,‘不小心’漏出去!风向要快!第三,”

他猛地转向分析师,眼神如冰锥,“动用我们在Meta审查委员会埋的钉子,把一份关于那架构师过去参与的、那个惹了一身腥的‘棱镜计划’内部备忘录,‘匿名’递给委员会主席。记住,匿名!要在他Meta入职公示最关键的时候!”

指令如疾风骤雨,精准狠辣。

分析师脸上的焦虑迅速被敬畏的专注取代,快速记下转身执行。

许彦没再看屏幕,转身抓起加密电话,拨通了标记为“风投-星云CEO”的号码。

等待接通的几秒里,他另一只手飞快点开加密邮箱,调出几份连夜完成的机密报告——关于星云科技潜在买家分析和技术替代预案。

电话接通,他脸上冷硬的线条微妙调整,语气沉稳笃定,带着一种力挽狂澜的从容:

“刘总?盘面有异动……稳住。Meta挖走一个人?这恰恰说明你们团队价值封顶!听着,五分钟前,我们的技术评估小组刚确认了你们提交的‘量子纠缠优化算法’在模拟环境的颠覆性成果!数据漂亮到炸!华尔街那几家真正懂行的基金己经开始调高估值预期……对,我指的标普和黑石那帮人……现在市场恐慌短暂打开的窗口,恰恰是你们核心股东增持、彻底清掉浮筹的最佳时机!许氏会第一时间跟进……”

他流畅地编织着信息,同时将屏幕上的机密评估报告快速加密,精准发送给刘总和几个关键机构联系人。

邮件标题冷峻:《星云科技 - 量子算法突破验证及恐慌抛售下的战略增持窗口》。

最后一封邮件发送成功的瞬间,巨大的监控屏幕上,那条代表许氏科技板块的蓝色曲线,下坠的势头猛地一滞!

紧接着,几笔庞大却极其隐秘的买单如同深渊中的巨手,稳稳托住了即将崩坍的价位!

随即,代表星云科技自身股价的那根绿色线条,如同注入了强心剂,开始了坚决的逆势攀升!

办公室里令人窒息的紧张空气骤然松动。

分析师冲回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许总!托住了!恐慌盘被暗池吃掉了!外围的空单在快速撤退!星云自己的股价在首线拉升!我们的重仓股……”

许彦没有回应。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操控台前,目光沉静如水,盯着屏幕上那根顽强抬升的蓝线。

屋外硅谷喧嚣的脉搏,仿佛在这一刻与他心跳的节奏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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