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渐变大，淅淅沥沥打在檐上，落地后溅起一地水珠，探着身去触摸宋云禾的裙摆。
陆忱不动声色地换了一个位置挡在外侧，道：“我没跟柏玉提你入狱事，后来他无意间听到之后哭了一场，央我带他去狱中看你。”
“幸好没有去。”宋云禾庆幸道：“我听别人说小孩心智不熟，去那样的地方容易染上晦气。”
陆忱不知想到了什么，温柔地笑了笑，“我还第一次见到他撒泼打滚，是我管束得太过严厉。”
宋云禾想了想，说：“没有母亲陪伴的孩子，会比别的孩子心思更为细腻敏感，他们需要更多的爱来填补空缺，如果可以的话，请大人多陪陪他吧。”
她是在说陆柏玉，也是在说从前的自己，宋陶章是一个优秀的父亲，她的童年得到了很多的陪伴和爱意，所以才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些日子她一直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可能，一直抱有希望，希望从北地传来的会是好消息。
四下无人，陆忱垂眸看着她。
她和他所有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不爱施粉，也不爱描眉，美得并不娇艳，又不似空谷幽兰般难以接近，他读破万卷书，甚至很难找出一样贴切的东西来形容她。
“云禾。”陆忱忽然开口。
“嗯？”宋云禾扭头，“大人。”
陆忱站在外侧，偶有斜雨飘过，沾湿了他的后颈，他在这冰冷中愈发清醒，错过眼前的这个人，此生必然再也遇不到如此惊艳的人了。
他一直没有明确向她表达过自己的内心，但是此时他迫切地想要剖白。
“我一直未曾对你说过柏玉的身世。”
宋云禾点了点头，“没错，我只是听郭睦说过柏玉没有母亲。”
陆忱道：“他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
宋云禾震惊地看着他，久久不能言语，“那他……你……”她一时理不清话语。
她是那样善良，总能轻易体会别人的苦难。
陆忱转头看着雨幕，声音有些沉重，“他是我弟弟的孩子，不是盛宁，我还有一个二弟，自幼骄纵，爱上了一名青楼女子，家中阻拦他便离了家，后来重病不治身亡，当时那女子腹中怀着柏玉，产下柏玉之后便随他去了，我是家中长子，柏玉便继在了我的名下。”
宋云禾听得有些难受，“他知道他自己的身世吗？”
“他不知道。”陆忱说：“对外一直称他是我的儿子，他问过我他的娘亲是谁，我编了个理由说他母亲生他时难产去世。”
宋云禾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陆忱察觉到她的反常，致歉道：“抱歉，我并非——”
“不是。”宋云禾打断他，“我只是想到了我娘，我爹说我娘也是难产去世。”
“那巧了，你和柏玉有缘。”说完陆忱自己却愣怔了一下，“倒是我想岔了，柏玉的娘难产而死本就是个谎言。”
远处梆子声两慢两快，到二更了，而他还未来得及吐露自己的心意。
陆忱面向她，认真道：“云禾，我今日向你说明柏玉的身世，其实是想告诉你，我尚未娶过亲。”
宋云禾并不木讷，她此刻似乎意识到陆忱即将要说什么，下意识想要阻止。
“大人……”
“请你听我把话说完。”陆忱眼里幽深炙热的光，把冷静自持和含蓄蕴藉抛却脑后。
“我年岁大你许多，但我认为我或许可以拥有进入你候选名单的资格，你愿意——”
“姑娘。”
深刻的剖白被不速之客打断，陆忱愠怒之后触及宋云禾慌乱的神色，又觉得打断得正是时候，他吓到她了，他不应太直白，应该给她一些缓冲的时间。
“对不起，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陆忱后退一步说。
宋云禾抿了抿唇，紧张的情绪还没散去，她下意识想逃，又盯着眼前的雨丝无处可去，直到文兰把伞撑到她头顶。
陆忱慢慢后退，细雨落上肩头，他道：“好好休息，别多想。”
“等等。”宋云禾拿过文兰抱着的伞递过去，说：“下雨了。”
陆忱本就英俊，一身的清贵傲然，笑起来更甚，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撑开了伞，完整地退入雨中。
文兰栓上了后门，撑着伞送宋云禾回去。
宋云禾显然有些走神，落脚时踩进一个水洼，浸湿了春日单薄的绣鞋，她一下清醒了。
“你方才听到了什么？”
文兰：“什么也没听见。”
宋云禾侧眸看她一眼，“那你一惊一乍地做什么？”
“我是想告诉姑娘，我来的时候碰到了二爷……”后面的话已经不必说了。
宋云禾一下停住，文兰撑伞往前，连忙退回来，盯着宋云禾不敢说话，觉得自己真是命好苦啊。
宋云禾接过她手中的灯笼问：“他都知道了吗？”
“看样子像是知道了。”
“他都说了什么？”
文兰一五一十道：“就让我不要丢你一个人在外面。”
宋云禾有些心神不宁，她有些怕顾临在院中等她，又有些期待他在那里，她这样矛盾，既怕顾临追问，又怕他什么都不问。
回到院中，廊下的灯笼在风里晃悠，空无一人，心里的那种失落感一下就涌了上来，他好像真的无所谓，一点也不在意。
……
一夜春雨浇透了六朝金粉地，到翌日一早雨势渐小，烟波缈缈地笼罩着临安城。
早晨宋云禾就听下人说柳府派来的马车已经在外面等，柳渡风设的是洗尘宴，他那人有些附庸风雅，就喜欢这种在薄雨中江上泛舟，生怕晚一些雨就停了。
文兰正给宋云禾布菜，余光里瞥见一抹人影，手一抖菜就落到了桌上。
“二爷。”
宋云禾抬眸，见顾临大步跨入房中，目色森冷道：“你出去。”
文兰忙放下东西出去了，顾临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抬了抬下巴，“吃饭。”
宋云禾低下头，她不知道顾临来干什么，但她感觉得出来他心情不佳，“有什么事吗？”
顾临声音微冷，“你吃完再说。”
有这么个人虎视眈眈在一旁盯着，宋云禾哪能吃得下，粗粗用过一些便搁了筷子，抬眸盯着他不吱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顾临从看她慢条斯理地吃饭到后面落筷看他，脾气消去大半，这时间里也一直在想，他很少生气，但一遇到她，情绪总会不自觉变得特别强烈。
“昨夜干什么去了？”
宋云禾心里微微窃喜，他到底还是关心的，但她不敢说是去和陆忱商议大事。
她昨夜那样的行为算什么来着？
宋云禾努力搜寻着那个词，然后眼皮抬起一些，谨慎道：“私……私会外男？”
顾临：“……”
额间的青筋不自觉跳了跳，顾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脑中卡壳一时竟忘了他来此的目的。
见他默认，宋云禾瞥他一眼，低声道：“你别告诉张先生，行吗？”
她本意是张先生本就在替她物色夫君，担心引起麻烦，但落入顾临耳中又成了另一重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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