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泛着潮气，角落的墙壁上积起晶莹的水珠，窗口的方寸天空暗沉如墨，已经入夜很久了。
宋云禾迟迟没有睡着，明明昨夜已经叮嘱过顾临不要再来，但他离开时没有给一句准话，不知道他今夜到底会不会来。
许久，正当她昏昏欲睡时，忽然听见一声轻响，睁开眼看见黑色的人影轻轻推开牢门，手里拎着一个食盒走进来。
宋云禾心中微微雀跃，但这次已经冷静得多，坐起身等着。
顾临扫视一圈，房中添置了简单的桌椅还有茶具，桌上还有一盏未点燃的油灯。
他掏出火折子准备点灯，宋云禾伸手拦他，道：“会被发现的。”
顾临推开她的手，低声道：“我把狱卒放倒了。”
宋云禾惊讶，“你昨夜没有放倒狱卒吗？”
火光燃起，点亮了囚室，顾临盯着烛火没有说话。
他昨夜没有放倒狱卒，一旦狱卒醒来发现中招，势必会加强守备，他就再也不能进来看她。
但今夜不一样，因为顾临意识到自已正在逐渐失控。
有时刻意的克制换来的只是成倍的反噬，他在靠近与远离之间选择了自我挣扎，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今夜他本不该来的，在家中枯坐到半夜，担心她一直在等他，终究还是来了，但他给自已定了一个底线，今夜过后再不来看她，所以他故意放倒了狱卒。
满室菜香，宋云禾吃得比平时略快一些，看得出她已经饿了。
顾临庆幸自已来了，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用饭，眼神如狼般贪婪，但每次她抬眸看来时，他又总能隐藏住情绪。
“晚上没吃东西吗，饿成这样？”
宋云禾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吃了，又饿了。”
顾临看出她撒谎了，她胃口不大，也饿得很慢，所以要养起来一点肉其实很难。
他垂下眼，“明晚我不来了。”
宋云禾捏着筷子的手一紧，余光里偷偷瞟着顾临的脸，装作无所谓地“噢”了一声。
“不来好，原本今夜也不该来的。”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但她还是等了，还是刻意留了肚子，担心辜负他的心意。
“那……后天呢？”
“之后都不来了。”
宋云禾忍不住抬眸看他，担忧道：“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顾临有一瞬心头窒了一下，她不问为什么不来，只是担心他不来是被什么给牵绊住，可是根本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他不敢再来。
“外面没有发生什么，是要查探消息，耽误时间。”
宋云禾点头，“那你辛苦了，也不要太累，案子衙门里的人会想办法的。”
“我今日去了一趟兰香院。”顾临转移话题。
“怎么样。”
顾临把所知晓的事都告诉她，否则她关在这里容易胡思乱想。
听顾临说完，宋云禾不禁问：“你是如何断定她撒了谎？”
“我当时问她有没有近日和叶冲相仿的人来找她，她想了片刻告诉我没有。”
宋云禾支着下巴，“没问题呀。”
顾临看着她，“但她又说昨日已经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宋云禾把这几句话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忽然眼睛一亮，“她——”
她连忙捂了下嘴，压低声音说：“既有人问过她，早就知道的答案那她就不应该思索。”
顾临点了点头，神色变得格外柔和。
“那你回答她了吗？”
“没有。”顾临道：“你会教一个人以后撒谎需要注意什么细节吗？”
宋云禾想了想，这倒也是，“那你准备从何处入手？”
“二十几岁的书生，把临安城翻过来总能找到。”
宋云禾：“……”
还真是够暴力的。
顾临没有多留，等她吃完就收拾食盒离开，临行前又说了一遍不会再来。
狱卒还在昏睡，顾临出了牢房站在月色下，像是在等什么人。
许久，外面响起匆忙的脚步声，顾临没有动，直到脚步声绕过仪门，赫然行来几人，手中火把烈烈。
陆忱一怔，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他看着顾临，目光下垂落到他手中的食盒上，然后摆了摆手，手执火把的差吏立刻退了下去。
两人目光相对，默契地没有开口。
顾临抬手比了个请，两人走过仪门，陆忱率先开口。
“顾公子进出衙门如入无人之境，显得我这州府衙门像个空壳子。”
顾临放下食盒，拱手道：“家中亲人遭难，不太放心，在这里给陆大人赔个不是。”
陆忱受了这礼，看着他道：“你今夜明明可以全身而退，刻意传信在这里等我，应该不是小事吧。”
顾临道：“事关案子。”
“案子有衙门专办。”
“可即便圣人，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不是吗？”
陆忱听出弦外之音，“你发现了什么？”
顾临道：“叶冲的相好没有说实话，就在几日之前她曾接过一个身形和叶冲相似的客人，是个书生，自称姓朱，但朱洪的亲眷中没有这样的人，那人是在故意转移嫌疑。”
“当真？”陆忱问。
“绝无假话。”
陆忱若有所思，“我让人留意。”
顾临低声说：“还有一事。”
“请讲。”
顾临道：“你可曾记得阿宝说王春花见到那人说过一句‘是你呀’，如果阿宝这句话是真的，那人认识王春花，王春花二月到临安，二月到四月之间这一个多月，他们母子住在何处，又是靠什么讨生活？”
陆忱打量着眼前的人，其心思缜密，绝非一个普通山匪，他是谁？
“阿宝此刻在何处？”
陆忱道：“阿宝无人照料，犬子正好缺个玩伴，正在府上，多一口饭而已。”
顾临目光锐利，“如果他没有撒谎，他或许隐瞒了什么东西，如果可以，撬开他的嘴。”
陆忱忽然笑了，这笑容有些莫名，但一下让气氛变得温和无害。
“你没有接触过孩子，他们的嘴不是用撬的，但我有办法。”
顾临今夜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和陆忱说这些，此刻话已说完，他准备离开。
“留步。”陆忱忽然道，他踱了几步，走到顾临面前，“尚有一句话要说，你对云禾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不过我未必不能让她为我留下一席之地，我不会放弃。”
顾临定定地看了陆忱很久，他羡慕他的勇气和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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