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宋云禾点头,“希望他也能在某个地方活得很好,因为他和你一样,都付出了太多太多。”
顾临忽然侧开脸,喉结重重滑动。
七年了。
都死了,唯独他活了下来,如果他当时死在战场,或许有的人还能活。
可他偏偏就活了下来。
有士兵替他挡住了箭,凭着最后一口气将家人托付给了他,他又凭着想回家去见她们,想着要回家报丧的信念,强撑着去了定安,可看到的只有烧成灰烬的将军府。
那一刻他就想,我怎么不去死呢?我真该死啊,如果我死了,她们就能活了。
如若给他一次机会回到过去,他会在战场上耗干最后一滴血,成为别人口中的忠烈,她们或许会痛不欲生,可至少能活下去。
这些年他无数次都在想,他真该死,可是有一个人说希望他活着,希望林玠活着。
分明是阴雨天,可顾临看到日光大盛。
他仿佛穿透日光看到了那座高墙,它在地狱和人间横贯七年,刀枪不入,把他困在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却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春日,被她轻易地撕开了一道裂缝。
光照了进来。
地狱里除了尸山,他第一次见到了一轮圆满的明月。
月亮握着他的手,指尖还有抽泣的颤抖。
“顾临,听见他们那样说,我会觉得很痛。”宋云禾凝视着他,“你痛不痛?”
痛,怎能不痛,每一次听到都痛彻心扉,已成为习惯,可这一次,他所有的痛都被她温柔熨贴地抚慰了。
暖意在心中蔓延开,顾临笑了笑,“以前痛,现在不痛了。”
他抬手摸她的头,低声道:“别哭,他应该也不想让你为他哭。”
宋云禾止不住泪,一想到就觉得太惨了,战争太惨烈了。
她抓住顾临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又说:“顾临,战事再起的话,咱们就不去了吧?不要去了,别去参军了,好吗?”
她嗓音中的不安浓重,顾临轻轻圈住她的手腕,她手腕那样细,拇指食指相扣还要剩下一截。
“不去了。”顾临轻声说:“就在临安,哪儿也不去。”
就在临安,一直护着你。
得到他的承诺,宋云禾心里仍不安定,“你答应我的。”
“嗯。”顾临注视着她,“答应你了。”
宋云禾点了点头,“你如果骗我,那我就我永远都不原谅你。”
“好,你先喝口水。”
宋云禾终于放下心,她哭得鼻塞,捧着茶盏慢慢喝着。
顾临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即便在从定安前往临安的途中,她也只是在夜里偷偷落泪。
“顾临。”宋云禾抬起头,“你认识林将军吗?”
顾临眸光微动,“认识。”
“他是什么样的人?”
顾临接过茶盏放到一边,“你问哪个林将军?”
宋云禾想了想,“林将军,还有林玠,他们分别是什么样的人?”
“林将军……”顾临开口时轻轻清了下嗓子,“旌旗烈,将军百战身先灭,忠魂尤在,英名难绝。”
宋云禾忽然觉得有些难过,“那林玠呢?他又是什么样的人?”
顾临沉默很久,“是个懦夫。”
宋云禾一愣,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顾临的脸,顾临没有看她,听见她胸口的呼吸又急促起来。
这是又生气了。
“再喝——”
宋云禾伸手一拨,茶盏“砰”一下摔落在地。
宋云禾也是一愣,咬了咬唇,直接往床榻上一躺,被子拉到脖颈。
顾临看了看地上的茶盏,又去看宋云禾,她面朝着墙,留给他的背影写满了生气。
顾临低头笑了笑,一直以为她没脾气,真生起气来,还有股奶凶的劲。
他拾起地上的碎盏,重新倒了一杯过来,“要不要再喝点水?”
宋云禾没有应声,顾临把茶盏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问:“饿不饿?粥应该快好了,我去给你端上来。”
“不吃!”
被子一拉,这次直接盖到了头顶,只剩下枕边铺散的青丝。
顾临手指动了动,勾在指尖的发丝柔滑得像缎子,他松开发丝去拽被子,被角被她拉得死紧。
“宋满月。”
被下的人轻颤了一下,仍旧没有理他。
“不嫌闷吗?”顾临又拽了拽,却没敢用力。
“别闷在被子里,我先出去,你把自已放出来。”
被子隔绝的声音有些发闷,宋云禾听见关门声,掀开被子一看,顾临已经走了,床边放着一盏清水。
堂子里两桌镖师把桌子并到一起吃酒闲聊,见顾临下楼,纷纷打趣。
“二爷,这也太快了点吧。”
“咱二爷的刀快,人不可能快!”
顾临没搭理。
窗边那桌人已经走了,小二正在收拾桌子,嵌进桌面的筷子拔不出来。
顾临走过去,小二顿时如临大敌,“这位爷,您有什么吩咐?”
腰间刀一抽,筷子齐桌而断,除了颜色有差异,平平整整。
顾临俐落收刀,“损失记账上。”
说完走到镖师那桌坐下。
在座都是粗人,平日里侃天侃地荤素不忌,平时顾临虽不参与,但也不会过多约束他们。
有镖师还想拿他打趣,顾临酒盏一端,道:“她不是你们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人,酒少喝,明早上路。”
众人见他护成这样,默契绕开话题。
这趟是重镖,都不敢大意,只是浅酌。
顾临听着众人侃天侃地,一杯酒端在手中半晌没喝完。
后厨端了粥出来,小二道:“爷,粥给您送房里去?”
“给我吧。”顾临搁杯起身,盛了碗粥端上去。
他敲了敲门,房中寂静无声,估计是那丫头还在生闷气。
顾临推门入内,房中寂静无声,床上的人已经翻了个身,面朝门口,双目紧闭似睡得正香。
他放下碗,原本准备准备出门,却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蹲在床边。
宋云禾确实是睡着了,哭得鼻子不通气,红唇微张着呼吸,连日奔波和生病,她应该是困倦极了,睡得很香甜。
屋舍简陋,伴随着轻浅的呼吸,顾临在这一刻,忽然生出了和她建一个家的念头。
建一个家,家中有她,不必煊赫不必富贵,他不走镖了,就在家里守着她,哪怕平平淡淡走上一生。
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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