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众人听清楚。
窗边那桌人也看过来，碍于几桌虎视眈眈的汉子，倒没反驳，转头自已聊自已的。
“那一战本就必败，就是去送死，可惜了林将军，听说尸体找到的时候射成了刺猬，血都流干了，出全是窟窿。”
顾临仰头喝了一口酒，烈酒在舌下转了一圈，他腮颊微动，缓缓下咽。
“可惜了，林将军这样的人，却生了个懦夫，要是他没有苟且偷生，林家也能落个满门忠烈。”
“要我说，我要是他，与其在哪个犄角旮旯躲起来苟且偷生，还不如直接死战场上，好歹落个美名。”
堂子里忽然“啪”的一声。
是宋云禾摔了筷子，“他没有弃城！”
在座众镖师皆是一愣，云姑娘性子温和，还是第一次见她发火。
宋云禾冷冷看着那桌人，“诸位都是读书人，须知言为心声，语为刀刃，你们难道不知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这样的道理？”
窗边的男人忌惮地看了看她周围的人，小声说道：“那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宋云禾笃定道：“林将军战死，林小将军临危受命，他没有弃城，那是有人在军中散布谣言令军心不定，他根本没有逃！”
天下初定那会儿，家中有宋陶章的同僚来访，曾提及此事。
林将军战死，小将军林玠临危受命，军中出了内鬼，在林玠的饭菜中下毒，并在军中散布他已弃城而逃的谣言。
她记得宋陶章提起林玠时，语气中是对少年英才陨落的唏嘘。
那时她还小，不小心听到，情绪并没有太大波动，直到遇到顾临，再回忆起那些话，故事就变得惨烈起来，因为顾临也曾参加过那一场战役。
见那些汉子没有动作，蓝袍书生胆子也大了起来，笑了一声道：“姑娘才多大？梁国破国时你不过八九岁吧？说得跟真的似的。”
“行了。”一旁的麻子劝说：“何必跟个女子一般见识。”
宋云禾冷声道：“你们这些躲在背后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你既是旧朝人，就该知道林家为梁国付出了多少，怎能在背后如此中伤别人？”
“姑娘。”蓝袍书生笑道：“这也并非是我们编造，随便抓个旧朝人来问，怕是都会这么说吧？”
他的同伴帮腔道：“我们也并非恶意中伤，只是这不是明摆着吗？从战场上活下来落个懦夫的名声，倒还不如死了。”
宋云禾的眼眶瞬间被逼红，她立刻转头去看顾临的脸，她怕他将这些话听进去，因为他和林玠一样，同样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
顾临目光很深，他眼中毫无起伏，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又好似早就听惯了这样刀刃般的言语，
他只是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口型说：“没事。”
宋云禾眼眶更酸了，她忿忿道：“我是新朝人，但是我听过他的故事，他九岁就跟着他父亲上战场，金戈铁马浴血沙场。”
“云禾。”手腕忽然被人握住，顾临微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宋云禾挣脱不开，却不肯罢休，红着眼眶道：“我们大启人尚且尊重他敬佩他，你们这些他拿命护过的人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
她气得胸口起伏，大声咳嗽起来，她风寒尚未痊愈，一咳嗽起来便止不住，低头咳得脸颊涨红。
顾临拍着她的背，目光落到那几人身上。
蓝袍书生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张口准备再说什么。
忽然“咻”的一声，只见什么东西飞来，还没看清便“笃”一声钉入桌面，留在外头的一截筷子仍在抖动着发出嗡嗡声。
与此同时，那几桌身形魁梧的汉子几乎是同时起身，虎视眈眈看着他们的方向。
堂子里还有好些人，方才听了一番热闹，此刻俱是不敢吱声，只有宋云禾频繁的咳嗽声。
蓝袍书生吓得没敢吸气，见那姑娘身边的锦衣男子目光含煞，说不出的危险。
忙拱手致歉道：“不知姑娘身体不适，方才多有得罪了。”
咳嗽声渐缓，宋云禾掩唇轻咳，死死盯着那几人。
顾临去拨她的头，她纹丝不动，眼神执拗，显然气得不轻，也倔强得不行。
可她不知道，她咳得满面潮红，眼中含泪，那眼神哪有什么杀伤力，反倒有些欲说还休的意思。
顾临叹了口气，拉她起身上楼，宋云禾挣扎了一下。
“我不走。”她说完又咳了起来。
顾临腮颊紧绷，犹豫片刻，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腾空，宋云禾惊得忘了咳，定定注视着顾临的侧脸，直到上了二楼，才听见楼下一阵嘘声。
有人玩笑道：“二爷，云姑娘还病着呢。”
“真得悠着点。”
顾临冷眸扫过，下面的人立刻噤声。
不知是不是给吓的，宋云禾竟忘了咳嗽，直到被顾临放到床榻上，她才回神。
顾临站在床前，问她：“要不要喝水？”
宋云禾愣愣地点了点头，等顾临倒了水从他手中接过茶盏，却捧着没喝。
她盯着水中的波纹，委屈藏不住，眼泪忽然就滴落下来。
顾临有些慌了神，“怎么了？哭什么？”
宋云禾抬眸瞥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哽咽道：“我不会吵架，我吵不过他们。”
顾临怔了一下。
她边哭边吸着鼻子，那模样委屈得不行。
顾临眉眼一弯，手指蹭掉她下颌挂着的眼泪，温声说：“哪有吵不过就哭的，不用管他们。”
“不行。”宋云禾倔强地摇头，“他们不该这样说，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都会听到。”
顾临愣了愣，垂下眼，遮住了眼底所有的空洞与茫然。
宋云禾忽然抓住他的手，声音还带着哭腔，“顾临，你不要听他们的，凭什么上战场的人不该活着？他们是最该活着的人，哪怕残了瞎了，也该好好地活。”
顾临牢牢盯着他，“你希望他活着？希望林玠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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