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忱忽然笑了笑，眼中意味不明。
他亲手盛了一碗汤，放在宋云禾面前，“天寒料峭，先饮热汤，可以暖身。”
“不敢劳烦大人，”宋云禾连忙推辞。
陆忱道：“并非官宴，云姑娘不要客气。”
宋云禾手边一左一右放着枣泥糕和汤，她觉得此刻先动哪一样都不对，都会拂了另一人的面子。
总不能一口汤一口枣泥糕就着吃，那她会像个傻棒槌。
陆盛宁乐呵呵地坐在对面。
之前他觉得自已像个多余的，这会儿却觉得这位置实在不错，坐在对面能将四个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除了傻傻发懵的陆柏玉，其余三人的表情都有意思极了。
他哥眸中带火，是燃起的胜负欲，而顾临双眸冷峻，浑身都是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但他给宋云禾夹那块枣泥糕时，分明也闪过和他哥一样的情绪。
陆盛宁想要是把自已换成对面的云禾，光是想想都为难。
宋云禾犹豫了一会儿，放下筷子，低头温声问陆柏玉：“柏玉，你想吃什么？”
陆柏玉觉得宋云禾碗里的就是最好最香的，指着她手边的东西说：“我要喝这个，我还要吃这个。”
陆柏玉无心搭了个台阶，宋云禾顿时松了口气。
对面的陆盛宁不乐意了，他戏还没看够呢，就来了个拆台的。
陆盛宁不嫌事大，“你这孩子，专捡人碗里的吃，那可是你爹和二当家亲自给你云姐姐夹的菜。”
他把“亲自”二字念得极重，说完宋云禾脸色又尴尬了一些。
陆忱余光里是宋云禾低垂的眉眼，小姑娘面皮薄，耳根微红，陆忱觉得好笑，他二十几的人了，竟在饭桌上和人争这个，把人十几岁的小姑娘逼得进退两难，倒是跟十几岁的莽撞少年似的。
他斜了陆盛宁一眼，示意他闭嘴。
宋云禾端着汤喂陆柏玉，陆柏玉倒是不挑，一口咸汤一口甜酥吃得得香，不时还吃上点别的菜。
陆忱侧眸看着这画面，她眉眼清丽舒展，睫毛卷翘浓密，鼻梁小巧挺俏，每一寸目之所及的弧度都是柔和的，能让人心绪随之安定，也能让人变得莽撞。
许是注视太久，陆忱察觉到一道非同一般的视线，抬眸和顾临撞上视线，那眼神阒黑泛着点寒意。
同为男人，他几乎是瞬间看懂了那样的眼神，是被人涉足领地的防备。
陆忱收回目光，悠悠笑了一下，这样一位姑娘，被人觊觎并不奇怪，就连他这个清心寡欲二十六载的人，丢盔弃甲得也很快。
一顿饭下来，宋云禾没吃什么，陆柏玉小袍子下的肚子都鼓起来了。
顾临和陆忱倒没再给她夹菜，桌上气氛略显沉默。
下午陆忱就要带陆盛宁和陆柏玉回去，长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来时三个包袱，走时就一本字帖。
陆盛宁恋恋不舍，“东西就不带了，这地方给我留着，我给租子也行，小爷我没事儿就上山来看看。”
叶满还挺喜欢陆盛宁的性子，没有少爷架子，也开得起玩笑，这几日早就玩熟了，叶满和陆盛宁待一块的时间比其他人都多。
叶满道：“那你可得多来，你可是跟那头公猪拜过把子的，他媳妇倒是多，但兄弟就你这么一个。”
说到拜把子，实在是个误会，陆盛宁惦记那猪惦记好些天，日日都去趴在猪圈栏杆上看，那栏杆不高，他那日鞋上踩了厚雪，一个不小心就摔了进去，刚好就跪在那头猪旁边，叶满便笑他和猪结拜。
“破孩子怎么说话的？”陆盛宁一手勾着叶满的脖子就要去掐他。
叶满习武，滑得跟泥鳅似的，一转就转到了陆盛宁背后，趴在他背上挂着不撒手。
长顺在一旁干着急，结结巴巴地说：“打——打打打打……”
陆盛宁反手去薅叶满脑袋，一边骂道：“你不知道劝架你让他打我？昂？长顺你要叛变！”
长顺着急，终于把话说完，“打，打不得呀。”
陆柏玉乐得哈哈大笑，被宋云禾牵着往一旁走。
“云姑娘过年准备在哪过？”陆忱问。
两人并行，中间夹着萝卜高的陆柏玉。
宋云禾道：“就在山上过，山上人多热闹。”
“挺好。”陆忱颔首。
“大人呢？”
陆忱看着前路，“今年在临安过，倒是我入仕后最热闹的一年。”
“为什么？”宋云禾下意识问。
陆忱温柔笑道：“前些年到任地方都是自已一个人过，后来有了柏玉，就父子一起过，今年盛宁来了，倒是第一次三个人一起过年。”
宋云禾心中一阵唏嘘。
小时候在西津的宋府过年，有她和宋陶章，还有张懋修三人，但自迁都之后，张懋修再也没去过定安，过年一下变的冷清下来。
今年身边的人最多，却也是她最寂寞的一个年。
陆忱见她沉思不语，并不打扰，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宋云禾的小院前。
几名下人正往屋子里搬东西，宋云禾一惊，“这是干什么？”
陆忱淡定道：“犬子叨扰多日，又受了姑娘的新岁礼，这是回礼。”
宋云禾赶忙松开陆柏玉走进去，拦着不让进，“大人这样不妥。”
“有何不妥？”
宋云禾道：“大人重礼，云禾愧不敢受。”
“你这样说，倒叫我觉得自已失礼了。”陆忱笑了笑，“并非是什么重礼，只是些年货，你初来临安，希望你能在这里过个好年。”
他目光坦诚真挚，丝毫没有一方知府的派头，是个温和谦逊的公子。
陆忱又道：“你要是不收，柏玉往后更不敢来叨扰你了，是不是，柏玉？”
陆柏玉仰着头似懂非懂地点头。
陆忱一把将他抱起，看着宋云禾道：“我们这就下山了，云禾，新岁安康。”
他那声云禾其实是僭越的，但他却还是想唤一声她的名字，祝她新岁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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