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登时笑出来，“陆少爷你这赋诗是跟谁学的？”
寨子里有学堂，从前是张先生教课，后来张先生身体越发不好，顾临便从山下请了师傅，叶满平日也要入塾，倒是背过些诗。
陆盛宁得意洋洋，“怎么样？厉害吧。”
叶满点头，“厉害，有两把刷子。”
陆盛宁更加得意，招手让陆柏玉过来，“来看看二叔的诗。”
叶满拉着陆柏玉不让去，说：“别带坏孩子，虽然有两把刷子，但是是没毛的那种，所以就是根棍儿。”
陆盛宁作势要去收拾叶满，陆柏玉护着自已的红薯跑到宋云禾腿边躲着，屋子里有一种乱哄哄的热闹。
……
陆盛宁原以为陆忱顶多三日就会来抓人，但陆忱是真沉得住气，到第五日才上山。
这几日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山道难行，马匹喘着白气还没靠近山门，一匹黑色的骏马先一步冲进山门。
陆忱仰头看向寨门，上面写着清溪寨三个字，倒不似其他山寨，会起个骇人响亮的譬如猛虎寨之类的名字。
“大人，就是这里了。”知事孙玉田道。
他在临安的时间比陆忱久，这已是他任知事的第五个年头，是以对地方事务更为清楚，今日是专程来给陆忱引路。
孙玉田道：“这清溪寨虽说是山寨，但不干那打家劫舍的营生，所以也并未派兵镇压。”
陆忱点了点头，马匹缓缓踱步到山门前。
门口的男人正在和人说话，闻声回头上下打量了几人一番，道：“几位瞧着面生，上咱们寨子有何贵干？”
陆忱没开口，目光落在门内一侧的男子身上，那人一身黑色劲装，正在给一匹黑色的马梳理毛发，那马毛色油亮，骏骨丰肌，是匹难得的好马。
孙玉田下马，道：“我乃临安府通判，这位是临安知府陆大人。”
陆忱注意到黑衣男子梳毛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朝这边看来，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停在陆忱身上。
两人视线交汇，似有刀刃交锋。
陆忱心中诧异，这人虽站在马下，他居高临下气势上却并未压过对方，那眼神里装的，得是在鲜血中才能淬炼出的凌厉与锋锐。
“原来是陆大人，我有眼无珠，怠慢了。”门口的男人打断两人对视。
陆忱移动开目光冲男人点了点头，“舍弟和犬子在贵寨叨扰多日，麻烦了。”
他是翩翩君子，在寻常百姓面前丝毫没端知府的架子，叫人易生好感。
陆盛宁这几日在寨子里如鱼得水，没少到处转悠，寨里的人都将他认了个脸熟，一听是知府大人就知道多半是来接人。
“陆大人太客气了。”门口的人倒也不怯生，“陆大人是来接陆小公子的吧，这会儿多半在云姑娘那。”
“二爷。”那人回头道：“这几位找云姑娘。”
顾临扔下马刷，在马身上拍了拍，淡淡道：“是贵客，把人请去松枫堂。”
他嘴上说着贵客，但陆忱没感觉到有任何恭敬，他点了点头，两人客套地打了个招呼，眼底都没有笑意。
松枫堂不常待客，炉子都是临时烧起来的，有些冰冷。
陆盛宁这几日倒是玩够本了，这会儿却跟个小媳妇似的，那小碎步迈得比宋云禾还慢。
几人步入松枫堂，陆盛宁一眼就看见他哥和顾临一左一右坐在上座。
这几日他一直在想，要是把两人放一块儿到底谁胜，这样一比下来，一个清贵儒雅，一个冷欲英俊，一时还真分不出高下来。
不过鉴于他成日见着他哥，倒是觉得顾临这一款更为别致。
陆忱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轻飘飘扫了一眼。
陆盛宁登时打了个寒颤，往后挪了挪，手在陆柏玉背后偷偷推了一把。
陆柏玉本也害怕，冷不丁被他推了一趔趄，回头谴责地看了陆盛宁一眼，飞快地躲去了宋云禾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瞧着他爹。
悄声说：“姐姐，我怕爹爹。”
陆柏玉风寒还未痊愈，说话时鼻子略有一点瓮声瓮气。
宋云禾将他抱起来，“陆大人，这几日照顾不周，让令公子惹了风寒，耽搁了时日归家，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陆盛宁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幸亏没说是他夜里抢被子给冻的。
陆忱搁下茶盏，起身走过去，“云姑娘客气了，盛宁和柏玉叨扰多日，这几日辛苦云姑娘。”
他朝陆柏玉伸手，陆柏玉抱着宋云禾的脖子不肯撒手。
“柏玉。”陆忱微微沉声，“你太沉了，你云姐姐抱不动。”
陆柏玉这才松开手，去他爹怀里。
陆盛宁在一旁看着，忽然笑了，“嘿，这画面怎么看着怪怪的，跟一家三口似的。”
他说话不过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此言一出，一屋子人神色各异。
顾临目光忽然一冷。
宋云禾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下意识瞥了顾临一眼，他脸色微沉着，从宋云禾踏进松枫堂时就注意到了。
“陆盛宁。”陆忱沉声，“不要胡说，坏了云姑娘清誉。”
陆盛宁讪讪地闭了嘴，但他总觉得他哥训斥他那句没见得有多不高兴。
临近午时，松枫堂设宴款待。
桌旁坐了五人，陆柏玉黏宋云禾，要坐她身旁，陆柏玉另一边坐着陆忱，而宋云禾另一侧坐着顾临。
陆盛宁一个人坐在对面，感觉着桌上就他一个人多余。
丫鬟陆续上菜，摆了满满一桌。
宋云禾道：“粗茶淡饭，还请陆大人不要嫌弃。”
陆忱目光温和，“云姑娘客气了，已经很丰盛。”
宋云禾不善待客，况且是一方知府，官场上的人，从前都是宋陶章接待。
一旁的顾临也不开口，饭吃得很是安静，只有碗箸相碰的声音。
“云姑娘不是临安人？”陆忱忽然问。
宋云禾含糊道：“我生在西津。”
“西津是个好地方。”
“陆大人去过？”
陆忱点了点头，“我八年前参加春闱便是在西津，那是西津的最后一场科举。”
陆盛宁难得插上话，“我哥可是那年殿试第二，十七岁高中榜眼，是大启最年轻的进士，本来封了翰林院修撰，是我哥上表陈情出任地方官。”
陆忱眼皮微抬，朝对面的陆盛宁看了一眼，而后侧头看着宋云禾，温声音道：“竟不知你是西津人，前些日子有友人送来西津的百合酥，明日我让人给你送些过来。”
宋云禾忙道：“大人友人所赠，云禾岂敢私纳。”
“并非贵重之物，但心意已至，还望你——”陆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宋云禾碗中。
宋云禾顺着他的目光垂眸，见碗碟中多出一块枣泥酥，她转头看向顾临，他自顾用着饭，并没有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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