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禾将人送到山门口，陆柏玉含着眼泪依依不舍，陆盛宁脑袋伸出窗让叶满替他照顾好那头猪，等他开春来宰，陆忱嫌他丢人一把将他摁了回去。
没了黏黏糊糊的陆柏玉和聒噪不休的陆盛宁，周围好似一下就安静下来。
等队伍慢慢走远，宋云禾转身，见顾临站在不远处，长身鹤立。
宋云禾加快脚步走过去，顾临没说话，和她并排往回走。
中午饭桌上的气氛太诡异，宋云禾一直没来得及跟他说话，这会儿开口道：“你中午没怎么吃东西。”
顾临淡淡反问了句：“你吃了吗？”
这还用问？他就坐在她身边，她吃了几口他看得一清二楚。
宋云禾拿眼偷偷去瞟顾临，他脸色很淡，眼神也平静到近乎淡漠，完全看不出心情。
但或许是直觉，她觉得顾临有些不高兴，至于原因，她绞尽脑汁，想起了那块她没吃的枣泥糕。
“顾临。”宋云禾忽然停下脚步。
“嗯。”
宋云禾抿了抿唇，“我饿了，我想吃枣泥糕。”
顾临侧头，目光在她脸上勾了一眼，“之前不吃，现在想吃了？”
宋云禾乖乖点头，“我饿了，这几天烤火烤得我喉咙发干，我那会儿口渴，其实想喝汤，但是因为是陆大人盛的，所以我没敢喝，嗯……”
她顿了顿，“你也没给我盛汤。”
顾临眼皮半掀，“你还怪上我了？我给你盛了你会喝？”
宋云禾眨了眨眼，“可是你也没给我盛呀，你怎么知道我不喝？”
顾临给气笑了，她声音柔柔的，样子乖得不行，用最乖的表情说最无理取闹的话，顾临身上那点戾气被她几句话磨平了。
顾临笑了笑，“宋满月，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
他将话题一收，没继续说下去。
宋云禾在家惹宋陶章生气时，偶尔也这样，没想到这招在顾临这里也管用。
她睁着清凌凌的眼睛注视着顾临，“我这个样子怎么了？”
更乖了。
顾临看着她的眼，忽然抬手盖住，语带警告道：“往后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人。”
宋云禾不知道自已的眼神怎么了，眼前像笼上了一层雾，指缝中透着光，光里有顾临。
顾临掌心忽然被她眨动的眼睫轻抚了两下，他几乎是瞬间就想要缩回手，强自镇定地缓缓放下来，指腹压在掌心用力地攥了攥。
宋云禾丝毫没有察觉异样，仍在纠结刚才那个问题，“我这个样子到底怎么了呀？”
顾临败下阵来，声音莫名变得低哑，“会让人很想……欺负你。”
四下阒静，他们站在一条无人的小巷里。
宋云禾在这一刻听见了剧烈的心跳声，分不清来自他的还是自已。
……
这一年的新年悄然而至。
宋云禾原以为寨子里都是自家过年，谁知年前三日寨子里就热热闹闹地开始搭起了戏台子。
班子是从山下请的，延绵摆了近百桌席。
这些都不用宋云禾操心，叶满说寨子里的女人凑在一起做年饭，张罗出一顿丰盛的年夜饭，这是寨子里的传统。
戏台子那头明如白昼，宋云禾拢着披风站得很远，下意识去找顾临。
他站在另一边和叶冲说着什么，好似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看过来，俐落的眉眼霎时变得柔软下来。
顾临说完了话朝她走来，手里拎着一盏风灯说：“跟我来。”
宋云禾没有问去哪，也没有问为什么，她安静地跟在他身旁，好似去往哪里都一样。
喧嚣声被远远抛在身后，顾临停在了马厩前，把风灯往她手里一塞，“在这等着。”
他进了马厩，没一会儿牵出一匹马。
那是匹纯栗色的马，除了额间一点黑，一丝杂毛也没有，在灯光下泛着一层细腻的光泽，漂亮得很。
顾临摸着马鬃道：“喜欢吗？”
宋云禾眼珠子发亮，眼神里说着喜欢，“是给我的吗？”
“新年礼。”顾临看着她，“起个名字？”
“你的马有名字吗？”宋云禾仰着脸问。
“有，叫墨影。”顾临打了声哨，纯黑的马哒哒跑来，连眼珠也是纯黑。
宋云禾试探着伸手摸上去，毛发柔顺，还不是成年马匹那种坚实的质感，宋云禾想了想。
“就叫它……栗子吧。”
顾临侧头清了清嗓子，似乎是想笑，“你想半天就想出这个名字？”
那是他好不容易找来的汗血宝马，居然起了个这么随意的名字。
宋云禾眨了眨眼，“我没给马起过名字，该叫什么才好？”
“随你。”顾临道：“它是你的了，你起什么都行。”
马驹性子活泼好动，不停地刨着蹄子。
宋云禾跃跃欲试，“我能骑它吗？”
顾临伸手，他扶住她的腰，一用力就将她送上马背，马不安地走动了几步，宋云禾吓得一慌神，手胡乱抓住了什么就不撒手。
顾临一手拽住马缰，道：“这是匹三岁驹，尚未成年，远途还不能跑，但开春你学骑马可以骑它。”
他牵着马缰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宋云禾察觉到他动作有些不自然，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一只手被她紧紧攥在掌心里。
他掌心是常年习武的粗砺，纹路明显，温暖异常，掌心在微微发汗。
宋云禾如同被瓮声惊了一下，手指微动。
顾临几乎是在她手指轻蜷时就松开了手，牵着马向前。
除夕夜里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红灯笼，他们行于长夜，红灯陌巷望不到尽头。
马停在宋云禾的小院，还是宋云禾指的路。
顾临在门口拴了马，看她奔入房中，灯火亮起，她站在门口冲他招手。
“顾临，你过来。”
顾临走进去，夜风扫得烛火摇曳，他没有关门，身体挡在门口，看她进屋取了东西出来。
宋云禾放到他手中，“新年礼。”
顾临眉梢跳了一下，很快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
青色锦袍，是他之前试过那身。
“不是烧了吗？”他问。
宋云禾愣了一下，旋即了然道：“料子没用完，我又重新做了，别人都有，我不希望你没有。”
顾临在灯下定定看着她的眉眼，她眼神熠亮，装得下松岚山的整个暖冬。
新衣针脚很细，得熬多少个夜才能做出来。
顾临喉结滑动了一下，“宋满月。”
“嗯？”
顾临拇指抹过锦袍，眼眶滚烫，“灯下缝衣服伤眼睛，以后别这样了。”
“好。”宋云禾乖巧道：“以后都不这样了，以后入秋我就开始给你做冬衣。”
远处忽有戏声传来，唱腔婉转，穿风荡在山间，是一曲吉祥如意的天官赐福。
弦索拨动，只听那冠生道：“小圣奉上帝敕旨，进爵一品，愿长生不老，公侯世代，福禄绵长……”
忽地又鞭炮齐鸣，炸响了半边天。
顾临看见她红唇动了动，却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他低头凑近了一些，听见几个字烫进了心里。
“顾临，新岁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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