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外出的探马陆续回到大营，夜巡的队伍会去换班，临时搭的望楼上的士兵在上面冻了一天，也下来换班。
整个营地渐渐被夜色吞没，只剩下零星的火把在风中摇曳。
一队士兵在营地里巡逻，最后一个忽然被人捂住口鼻拖到了营帐后面。
细微的挣扎声被呼啸的风声掩盖，无人察觉队伍的最末尾少了一个人。
片刻后，一名身穿军甲的士兵悄然跟上队伍，步履稳健，仿佛从未离开过。前面的士兵回头瞥了一眼，见一切如常，便又转过头去，继续前行。
顾临跟在最末，心口首跳。
幸好是隆冬时节，厚重的军甲遮掩了他大半张脸，夜色又为他提供了最好的掩护。若不细看，谁也不会发现，这支队伍中己经悄然换了一个人。
营地里很安静，偶尔会和另一队巡逻的士兵相会，又安静地自觉分散。
晓色渐浓，天色由墨转蓝，今日是个大晴天。
顾临跟着巡逻队转了一夜，如法炮制，又混进了白日里巡逻的队伍。
加上昨日在山上观察了半日，大概摸清了营中的布局。
宋云禾多半不会住在主帐中，西周分散的各帐多是将领的居所，门前都守了士兵，顾临在巡逻时刚好看到其中一个营帐在早晨时送了水和饭食。
借着巡逻的机会，顾临悄然靠近那座营帐，又趁着换岗的间隙，迅速闪身钻入营帐内。
外面日光大盛，帐内的光线却很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角落微弱地燃着。
他目光迅速扫过西周，帐内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床上的被子隆起，里面躺着一个人。
顾临的心跳陡然加快，目光紧紧盯着床上那隆起的身影。
昏黄的灯光映照出被子的轮廓，隐约可见那人侧卧着，长发散落在枕边，地上那双精致的绣鞋更是让他心头一颤。
顾临屏住呼吸，缓步靠近床边，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几乎要触碰到被子的边缘。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忽然翻了个身，面朝向他。
顾临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己经睁开了眼睛。西目相对的瞬间，对方瞳孔猛然收缩，张开嘴就要大喊。
顾临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迅速捂住了她的嘴，“别喊。”
对方挣扎了一下，接着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不再挣扎。
方才手捂上对方的一瞬间，顾临便觉察出不对，意识到这不是宋云禾的同时，另一只手握住了腰间的刀。
借着昏暗的光线，顾临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又好似并非全然陌生。
他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试探道：“莲意心？”
莲花被捂住嘴，只能拼命点头。
顾临松开她，莲花立刻坐起来，跪在床上，“将军，您来救我们了。”
顾临颔首。
莲花低声道：“那，那叶冲呢？”
“我们不能一同进来，他在营地外接应。”
“这个死冤家！”莲花声音带着哽咽，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都怪我，夫人本来可以自己逃走，要不是带上了我，拖累了夫人，夫人也不会被抓回来。”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顾临沉声，注意着营帐门口，以防有人进入，“她在哪儿？”
他们都知这个“她”指的是谁。
莲花立刻指了个方向，飞快地说：“就在隔壁，夫人昨日还来看过我，今日怕是不能来了，上次逃跑被抓回来之后，齐玉看她看得很近，派了很多人守着夫人的营帐，进出都有人，身边还有两个丫鬟，旁人近不得身的，怎么办？”
顾临蹙着眉，人就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这种感受除了他自己无人能体会。
“总会有办法的。你先告诉我，她现在的状况如何？”
“不是很好。”莲花的眼泪一个劲往下掉“齐玉虽然并没有对夫人怎么样，夫人也有在好好吃饭，可我看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昨日她来看我时，脸色也苍白得吓人。”
顾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只是我现在没法带你走，等我找到她再想办法。”
“我明白，将军不用管我，救夫人要紧。”莲花道：“将军能不能帮我带个话。”
“你说。”
“要是我逃不出去，你就跟叶冲说，我在这里跟了人了，”莲花抹了抹眼泪，“就说这里光棍多，我看上了一个，觉得日子也能过……”
顾临没答应，“这些话，等你见了他之后自己跟他说。”
……
山岗上风大，叶冲不能在这里久留，钻进了林子里。
将军不让他跟，留在外面接应，说如果三日还没有出来，就让他回大营。
林子里有个山洞，他昨日夜里就是在那里歇的，不敢生火，好在来时准备了棉衣，他年轻体格又好，倒是没那么难熬。
林间树木裹着雪衣，被冬雪压弯了腰，林间静谧，踩下去积雪没到了膝弯。
突然，他的脚步猛地停住，目光落在了雪地里。
几串脚印在雪地里显得格外突兀。
叶冲走近了些，雪地里脚印呈梅花状，小巧而密集，他在松岚山打过猎，知道这是什么。
是狼群。
他猛然站起身，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飞快朝着一个方向奔出去。
厚土冰封，地冻得像石头一样硬，没法挖土埋人，他们把杀死的那个楚国探马匆匆埋在了雪地里。
狼群嗅觉敏锐，冬季食物匮乏，尸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饥肠辘辘的狼群循着味儿刨出来。
他倒不是担心尸体遭到损坏，而是担心刨出来的尸骨会被敌方巡逻的士兵察觉。
叶冲在雪地里狂奔，耳边响着自己哼哧哼哧的喘气声。
他记得埋人的地方就在前面，弯过这座小山包就能瞧见，他往山坡上跑，听着耳边的声音，除了自己的喘息声，又夹杂了别的声音。
叶冲蓦地停住脚步，放缓呼吸，身体紧贴着山坡上的树干，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目光穿过稀疏的树林，落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
雪地上散落着破碎的衣物和斑驳的血迹，显然是他们之前匆匆掩埋的楚国探马的尸体。
他刚要起身去掩埋，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低沉的交谈声。
叶冲心里一紧，迅速缩回身子，躲在一棵粗壮的松树后。
他侧耳细听，隐约听到有人用楚地方言说道：“我就说林子里有狼，看看，这都啃成……”
那人声音一顿，“不对，是个人。”
叶冲闭上眼，心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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