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推开科尔曼庄园的橡木大门时,厨娘玛吉正在擦拭银质烛台。“上帝啊,您可算回来了。”玛吉急忙接过她的鹅黄色软帽,“夫人问了三回晚餐时间。”
“玛吉婶婶,先帮我热这个。”艾琳解开牛皮纸包裹,糯米清香混着糖的甜味飘散开来,纸包被小心搁在桃花心木餐柜上,“这是陈先生他们给我的薏米糕,祖父肯定会喜欢。”
玛吉用银夹子将薏米糕摆进骨瓷碟时,突然压低声音:“小姐,门房的老汤姆说这些中国佬平时都很脏,浑身都是病......”
“不许这样说!我跟他们接触这几天....”艾琳掀开厨房的窗户,远处海湾在明亮的月光照耀下有着粼粼的波光,“陈先生他们的人比我平日里见到的都勤快,他们把那个废弃的捕鲸厂打扫得可干净呢。”
起居室的座钟敲响七下,艾琳提着裙摆小跑过棋盘格地砖。母亲从书本间抬头时,她己蜷进墨绿天鹅绒沙发:“妈妈!坐久了马车好累……你为什么不同意我到叔叔那里小住一阵?”
“亲爱的,”母亲摘下单片眼镜,“那里并不安全......意大利人的聚集区我可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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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旋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二楼书房里,理查德正将雪茄按灭,管家递上的租赁合同在桃木桌面上泛着冷光。
“要不是她的名义,这帮中国佬根本不可能租下这个地方!”
“她怎么敢!”税务官的手指划过落款处的签名,“这些苦力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
“我的女儿怎么能这么无知任性!”
“该不会钱也是她付的?”
管家清了下喉咙:“不是,那些华工领头的预付了半年租金,用墨西哥鹰洋。”
“我每天让你跟着她,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这帮劳工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对了,我让你查的捕鲸厂背后是谁你查到了吗?”
“查到了,老爷。”管家低垂着脑袋,小声回答:“那个捕鲸厂被抵押给了詹姆斯·帕克,帕克是圣弗朗西科最大的房地产商人之一,我托人打听了,给那边的经理塞了钱。”
“我查到帕克也是替人代持的,表面上看是他的产业,但其实背后是一个华人帮派,具体是哪个他没说。”
“帮派?!华人还有帮派?”
“狗屎!”
“我真不明白父亲怎么支持她去帮那些黄皮猴子教英文。”
楼下突然爆发的笑声打断了理查德的呵斥。
沙发上的老科尔曼用银叉戳开蒸软的薏米糕,糕点粉末沾在他胡须上:“我还记得九龙的广源茶楼,跑堂的伙计能把算盘打得比座钟还准。”他突然转向艾琳,“这个确实不错,不过距离我在九龙吃到的还差很多。对了,那个你说的陈九,是哪里人?”
“好像是新….新会”艾琳的茶匙撞在杯沿叮当作响。
“新会啊,我没去过。”老人端起锡兰红茶,“清国太大了,我去了十几年都只走过一点点,那里确实有很多漂亮的地方。”
老人有些遗憾。
艾琳的母亲在一旁安慰,“您去了那么多国家,总比我们强太多啦。”
老科尔曼只是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他喝了两口茶,把糕点全吃完了。
艾琳在一旁叽叽喳喳,“对了,爷爷,我看今天的报纸,发现一件事情呢,我觉得很适合放进我的论文选题里面。”
“哦,说来听听。我帮你参谋参谋。”
老人来了兴致,稍微坐首了一点。
“1867年中央太平洋铁路爆炸、内达华山脉雪崩的幸存者名单,”艾琳从马甲口袋抽出一张剪报,“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赔了每个白人工匠三百美元。”的手指划过泛黄的英文铅字,“中国名字后面,赔偿金栏都是空白。”
“两年了他们家人一分钱都没领到。”
“今天报纸上报道了,有个萨克拉门托的商人傅列秘(Frederick Bee)决定帮助这些死去的华人维权呢!”
“要是在圣弗朗西科,我真想也尽一份力。”
“爷爷,他是不是很善良勇敢。”
水晶吊灯的光晕里,理查德僵在楼梯中段。他看见女儿解开珍珠发网,烛光在她脖颈后投下细碎的光斑,恍然惊觉这个以前总是抱着洋娃娃的小女孩,现在己经开始试图卷入政治。
“……所以今天陈先生租店铺,我就帮忙用了我的名义,那些意大利人应该就不会难为他。”艾琳的指尖沾着薏米糖渍,舔了一口,“他们甚至发明了新的洗衣方法,洗的衣服很干净很香.....”
“胡闹!”理查德再也忍不住,愤怒地走下楼梯,大手拍在餐桌上,银器在震颤中发出蜂鸣,"你明天就去学校撤销这个荒谬的论文选题!”
“不许你再跟华人扯上关系!”
老科尔曼用茶匙敲了敲杯沿,清脆的叮声让餐厅瞬间寂静。“不要这么激动。”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艾琳并没有要参与这桩案子的意思,她只是想关注一下事件发展,好写到论文里。”老人突然盯着儿子,“你上周宴请的克罗克先生,他的中央太平洋铁路股票还在涨吗?”
理查德的喉结微微颤动:“那是合法的投资......”
“一万两千名华工用炸药和铁铲劈开内华达山脉时,”老科尔曼的眼睛闪过冷光,“克罗克先生付的日薪只有白人的三分之一。”他突然把剪报推过桌面,“现在这些铁路股东连死人的钱都要挣?”
艾琳看着父亲脖颈后的青筋渐渐平复。母亲适时递上馅饼:“尝尝这个,玛吉新学的意大利做法。”
“你要投资什么,我不想干涉,但是那些个喝人血的资本家,以后不要往家里领。”
老科尔曼结束了这场谈话。
“艾琳要做的事,你也不要干涉。做你该做的工作,理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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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煤气灯在一旁《太平洋沿岸华人移民概论》的稿纸上投下摇晃的阴影,那里己经有了十几张。
艾琳翻开教学笔记,开始准备明天的课程。
潮声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她突然想起今天在捕鲸厂看到的场景:陈九和几个男人一起锯木板,计算货架尺寸,他们一边干活,嘴里还念叨着英文。
钢笔尖在教学笔记上洇开墨点,她索性合上,找来一张空白稿纸写下:我今天问过陈先生的信仰,他沉默了没有回答。其他华人告诉我他们有的信仰妈祖娘娘,还有的信仰关圣帝君这些他们国家的神明,可是我从没看到他们有过祈祷,他们只是沉默地干活,学习,几乎没有一刻停歇。
可能他们也同样相信自己。
陈先生时常敲打算盘,计算他们的开支和储蓄。
当意大利人签约的文书摊在桌上,他嘴角抿出的弧度像极了祖父讲述台风夜获救时的神情。
他非常温和:当周老二偷藏食物被他发现,他沉默着把自己那份塞进对方衣兜里。
我知道他们对食物很节俭,吃的也并不好,可是我每次去他们总能变出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今天的薏米糕也很好吃,昨天的包子我忘了叫什么名字,也很好吃。
最令我困惑的是休息时,他擦拭几个写着人名的木牌时的专注。没有焚香也没有跪拜。
我问他这是什么,他也没有回答。
海湾传来汽笛的长鸣,艾琳将鹅毛笔浸入墨水瓶,书写不停。
又开始期待明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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