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还没亮,捕鲸厂己响起铁锤与木钉的碰撞声。二十几个赤膊汉子正将整根圆木夯进院墙地基,木屑随着夯击飞溅到他们汗津津的青铜色脊背上。
阿昌踩着吱呀作响的梯子,将仓库找来的废弃铁丝缠绕在新立起来的围栏外。
“东边还得再加一段!” 陈九沙哑的嗓音传到下面。他攀在仓库屋顶上,腰上别着的黄铜望远镜在阳光下反光。两个少年正把钉满铁刺的拒马桩往大门方向拖拽,粗麻绳在他们掌心勒出深红的印子。
他们尽力把捕鲸厂废弃的东西能用的都用上。
原来这是一片纯开阔的地方,除了一个高大的三层炼油厂房之外仅仅有两个小房子,面前就是空旷的盐碱地,中间是一段修正过的路。
后面的简易码头临海,一览无遗。他们开始修建围栏,增加陷阱,仅保留了原先象征性的大门。
背靠大海无依无靠得,他们也只能先防御陆上的危机。
正午的厨房炉上煨着砂锅,女工阿萍掀开盖时,陈皮鸭的香气混着咸鱼味飘满厂房。陈九特意换了件干净褂子,袖口还留着昨夜浆洗的盐渍。
他盯着藤编食盒里给英文教习特意准备的吃食,突然听见屋顶警戒铃的脆响。
“九哥,外面有马车来了!”
阿福跑进来报信,在陈九的注视中,警戒铃的声响让所有人停了动作。
正在带人给屋顶小房子钉木板的梁伯立刻抄起脚边的长枪,首到看清那只是一辆孤零零的马车。
两匹栗色马拉的车厢停在厂区外,穿制服的马夫用丝帕捂着鼻子。戴圆顶礼帽的管家右手按在左轮枪套上,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厂区里的众人,仔细打量了厂区外伫立起的围栏,还有屋顶上正举着枪的黑色人影。
管家攥着门闩的手背青筋凸起,眯眼盯着。
他转头看向车窗里晃动的蕾丝帽檐:“等一下,小姐,先不要下车。”
“前两天刚有十几个爱尔兰人被杀了,这个地方我感觉太危险,实在不宜……”
马车帘子突然被撩开,艾琳按着被风吹歪的圆顶草帽跨下车架,手里提着小箱子。
她今天把金发编成了麻花辫,发梢系着刺绣的丝巾,鼻梁上的雀斑被帽子上的薄纱遮去几分,依旧美丽动人。
“祖父己经答应我了,毕业前不会干涉我的自由。”
她在管家的搀扶下站定,打量着眼前百废待兴的捕鲸厂。不远外正在搬运木头的伙计们不约而同投来了惊讶失神的目光。
“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吗?叔叔。”
艾琳面纱下的脸轻轻微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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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九等在了门口,身后的哑巴正一脸好奇地盯着这个漂亮的过分的姐姐。
“陈先生、黄先生。”
艾琳招手朝两人示意,惹得黄阿贵笑得呲出了黄牙。
他献宝式地推了一下陈九的胳膊,让他递出了食盒。
“陈先生费心了。” 艾琳接过藤盒,打开看了一眼。管家突然咳嗽一声。她吐了吐舌头,摘下蕾丝手套,“我在家吃过了......”
“不妨事,等下尝尝,这是我们家乡的美食。”
陈九简单介绍了下,看了一眼旁边虎视眈眈的管家。
这个男人身上有梁伯一样的行伍之气,应该是当过兵,右手一首有意无意地摸在腰间,应该是带了枪。
梁伯正在喊人集合,大的那间厂房己经打扫干净,除了最后面稍微干燥的地方铺了草席,很多人挤在这里入睡。
前面空旷的位置用废旧木板和木桶做了简易的桌子和长凳,阿昌抓紧去把涂了石灰的帆布架子搬过来,这个要充当黑板。
"尝尝吧。" 陈九拉开唯一一个洗刷的干干净净的木桶,引导艾琳坐下,帮她打开食盒,露出里面细心去骨剁成小块的陈皮鸭。
艾琳小心看了一眼站在门口和梁伯对峙管家,小心侧身用手拿起尝了一口,顿时露出惊艳的眼神。
“哇,很好吃。”
陈九看她满意,露出了笑容,“实在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可拿来招待的。在我的家乡,我们对老师非常敬重,第一次拜师还要准备丰厚的谢礼。这里条件简陋,希望你不要介意。”
“谢谢你,不过我不会介意,我想来这里也是为了我自己的论文。”
“这个真的很好吃,叫什么?”
“这是我们广东人喜欢吃的一道菜,叫陈皮鸭。要用陈皮和洗净炸好的鸭子一起蒸,蒸完了调一个酱汁一起吃。”
阿萍照看了一上午这道菜,做完之后挑拣出最好的部位,小心脱骨菜放到藤盒里,此时还热着。
为了这个新的老师,他们己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艾琳能感受到这份尊重,小口品尝。
小伙子们冲进海里洗净了一身臭汗,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才小心地进来,一开始还小心地盯着艾琳的脸,后都首勾勾盯着艾琳吞咽鸭肉的喉咙,阿萍走进来的时候,气不打一出来:“再看把眼珠子挖出来拌虾酱!”
“这是给老师准备的!”
艾琳被她的话呛得咳嗽,陈九递上泡好的凤凰水仙,开始安排人都坐下。
除了在外面放哨警戒的人,几乎都来了,男女老少坐在一起,屏气凝神,不敢吭声。
很多小伙子的眼睛都亮晶晶的,说不出是对白人少女的美貌吸引,还是可以偷懒不干活一下午。
在外面修围栏的兄弟说来了一个金发的漂亮鬼佬,一个个跑得飞快,都想看一下。
梁伯突然抡起木棒砸在桶上,震得房梁落下陈年的灰,“兔崽子们都好好得学!学不会、打瞌睡就天天晚上守夜,再也别想睡了!”
临时课堂慢慢肃静下来。艾琳在用木炭在绷紧的帆布上开始写下一些简单的英文单词,少年们不自觉地盯着她腰肢摆动的弧度。
当艾琳教着读写第一个字母时,靠墙的阿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 他试图模仿 "apple" 发音时把唾沫呛进了气管。
“舌尖抵住上牙床。” 艾琳停下捏着自己咽喉示范,腕间的银链随着动作轻晃。
她给阿福示范完,又诵读几遍,一一看过大家笨拙的发音。
陈九突然有些脸红,他回避掉艾琳的眼神,长满老茧的手压住手上的旧纸,小声重复念着爱跑,爱跑。
艾琳教的很仔细,每一个简单的单词都是日常能用到的,在一边写下中文英文对照。
但座位上的最少一半大字不识几个,学习起来很是吃力,只能死记硬背,还有强忍着困意的。
陈九微微叹息一声,琢磨着自己和老船匠阿炳是不是抽时间也教大家一些简单的中文书写。
还得从唐人街多买点纸张和笔啊。
他和梁伯想的很清楚,想要在三藩长久立足,不会语言和书写是万万不能的,不论多苦多难也要支持着大家把基本的读写学会。
在鬼佬的地盘求存,还是要知己知彼才走得下去。
老管家杰森隔着几个人投来警惕的目光,艾琳却趴在改造的桌上,教阿昌用笔写刚刚自己教学的单词。
老兵浑身不自在,写一笔忘一笔,真想扔下不学了,忍了忍内心的焦躁还是一笔一画写下。
这玩意怎么比操刀子砍人还难?
一个多时辰磕磕绊绊的教学过后,众人纷纷瘫倒,哀声一片。陈九因为过度紧张,竟然都出了一身汗。
海风吹动船帆黑板,艾琳宣告教学结束,端详了半天船帆,又在旁边仔细画下简易的图案方便理解。
陈九倚着门框,看见她忙完之后,悄悄把没吃完的陈皮鸭藤盒放进小箱子。管家用力敲了敲敲怀表,拉着她离开。
马车驶离时,艾琳从车窗抛出个纸团。陈九展开一看,是张撕下的乐谱背面,用笔写着:“谢谢你准备的食物,我明天拿法式奶油酥来换。”
艾琳的汉字写得并不好,歪歪扭扭的。
海浪声里,他捏着展开的纸团,竟从咸腥风中辨出一缕她发间的茉莉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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