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着绳索的手在抖。
断崖的风灌进袖管,冷得刺骨。
可怀里的照心笔烫得厉害,笔杆隔着衣襟烙得我心口发疼。
下面的细缝里还在渗暗红的液体,腥气首往鼻子里钻——那是血,是刚才被岳凌风剑刺穿的修士的血,是秦烈最后嘶吼时喷溅的血,是谢无妄掌心攥着剑刃时滴下的血。
“晚昭!
快爬!“程子墨在对面峭壁上喊,声音被山风扯得支离破碎。
我这才发现自己停在绳索中间,双脚悬空,下方是深不见底的裂谷。
身后传来金属交击声,岳凌风的剑鸣像毒蛇吐信,一下比一下急。
“谢无妄...”我喉咙发紧,喊出来的名字被风吞了一半。
绳索突然剧烈晃动,林婉儿在后面推了我一把:“别看!
他让我们走,我们就得走!“她的指甲掐进我手背,我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松开了一只手,整个人歪在绳索上。
我咬着牙重新攥紧麻绳。
指腹蹭过绳结的毛刺,疼得眼眶发酸。
父亲教我握笔时说过,笔杆子要稳,比刀剑还稳。
可现在我连条绳子都抓不牢?
“苏姑娘!”沈长河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那个被程子墨背着的老秀才此刻正扒着峭壁边缘,苍白的脸在月光下像张纸,“你父亲写《仙魔录》时,笔尖抖过吗?”
我猛地抬头。
老秀才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月光,像两盏灯。
我突然想起父亲临刑前,也是这样的眼神——他被押上刑台时,刽子手拿刀背敲他膝盖,他偏不肯跪,说“史官的膝,只跪真相”。
“不抖。”我对着老秀才喊,声音里的颤音却骗不了人。
可当我低头看向怀里的照心笔时,笔杆突然烫得更厉害,烫得我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笔时说的话:“这不是笔,是骨头。”
骨头是不会抖的。
我吸了吸鼻子,指甲深深掐进麻绳里,一寸一寸往前挪。
等我翻上峭壁时,林婉儿己经把最后几个凡人拉了上来。
程子墨背着老秀才的孙子狗蛋,正往密道口跑——那是个被藤蔓遮住的石洞,洞口还挂着半片锈迹斑斑的铜铃,风一吹叮铃作响。
“走密道!”林婉儿拽着我的胳膊往里钻,“这是我上个月替执法堂抄山志时记的,能绕到东边山脚。”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可我还是听见她喉间的急促喘息——她筑基期的修为在这种逃亡里根本不算什么,额角的汗把碎发黏在脸上,像被雨打湿的蝴蝶。
密道里很黑,只能借着程子墨点燃的火折子看路。
洞顶滴着水,啪嗒啪嗒打在石头上,混着凡人的抽噎声,像首催命的曲子。
我数着脚下的碎石,数到第七块时,林婉儿突然停住了。
“你们先往前。”她把火折子塞给程子墨,转身往岔口走,“我去引开追兵。”
“你疯了?”程子墨急得差点把狗蛋摔下来,“岳凌风的人就在后面!”
林婉儿没回头,指尖快速掐了个诀。
我看见她腰间的玉牌闪过一道微光——那是玄清派内门弟子的传讯玉符。
她摸出只灰扑扑的信鸽,往鸽腿上系了张纸条,然后对着鸽子耳朵说了句什么。
信鸽扑棱棱飞走时,她轻声道:“我传信说我们往西侧跑了。
陆怀瑾的人现在肯定堵在西边,东边的追兵最少。“
她转身时,我看见她眼底的红血丝:“我娘是被玄清派的’除魔令‘害死的。
他们说她是魔修,可她只是给村里的孩子治病。“她摸了摸腰间的玉符,”我在玄清派当内门弟子十年,就是为了今天。“
程子墨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林婉儿冲我们笑了笑,那笑比哭还难看:“快走。
我数到三百就追上来。“
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岔道里。
程子墨攥着火折子的手在抖,火星子掉在地上,把一块青苔烧出个黑窟窿。
我摸了摸怀里的照心笔,笔杆还在发烫——刚才在绳索上,它烫得我起了层薄茧,现在倒像在给我把脉,一下一下跳得急促。
“走。”我推了推程子墨的后背。
他这才反应过来,背着狗蛋往前跑。
老妇攥着我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我肉里:“姑娘,真能逃出去么?”
“能。”我听见自己说,“因为我们要写他们的罪。”
密道越走越窄,最后只能弯腰前进。
程子墨的火折子快燃尽时,我们终于看见前面有光——不是月光,是火把的红光。
我心里一沉,刚要喊停,程子墨突然闷哼一声,踉跄着往前栽。
“程大哥!”狗蛋吓得哭出声。
老妇赶紧去扶,却见程子墨后腰上插着支箭,箭头带倒刺,血正顺着他的裤管往下淌。
“流矢。”他咬着牙把箭杆折断,“刚才过岔口时没注意。”他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往下掉,却还是把狗蛋往上颠了颠,“别怕,程大哥背得动。”
我这才发现他的鞋底全是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刚才背着老秀才时蹭上的。
老妇抹着眼泪要替他包扎,他却摇头:“没时间。
再往前半里就是出口。“
他的声音发颤,可脚步没停。
我突然想起他第一天来玄清派当外门弟子时的样子——那时他才十西岁,挑着两担水爬三百级台阶,腰板挺得比松树还首。
他说他娘临终前跟他说:“墨儿,要是有天能当神仙,记得拉凡人一把。”
现在他没当成神仙,却在拉凡人。
密道出口的光越来越亮。
我摸出怀里的照心笔,笔杆烫得几乎要烧穿我的衣襟。
洞壁上有块平整的石头,我鬼使神差地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刀——那是父亲刻竹简用的,刀刃上还留着他的指纹。
“晚昭?”程子墨回头看我。
“等我一下。”我把小刀抵在石壁上,“我要写。”
刀刃划进石头的声音很刺耳,像指甲刮过铜盆。
我写的是《后山劫难录》,从秦烈守山时被诬陷通魔开始,到岳凌风带人屠村,再到谢无妄用佛印挡剑——每一笔都刻得极深,仿佛要把这些字烙进石头里,烙进地底下,烙进所有看见它们的人心里。
指尖被刀刃划破了,血滴在字上,把“谢无妄”三个字染成了红。
可当最后一笔落下时,石壁突然泛起金光——不是很亮,像萤火虫的光,却把整个密道照得通亮。
老妇惊呼出声,程子墨瞪圆了眼:“这是...”
“我父亲说过,写真相的字会发光。”我攥紧小刀,血顺着指缝往下滴,“他们想让我们沉默,我就写得更大声。”
金光里,我看见程子墨笑了。
他后腰的血还在流,可眼睛亮得像星子:“苏姑娘,你父亲要是看见现在的你,肯定骄傲。”
密道外突然传来喊杀声。
我心头一紧,推着众人往外跑。
出口是片灌木丛,夜风卷着草叶打在脸上,凉丝丝的。
我们猫着腰穿过灌木,终于站在了山脚的野地里。
回头望,后山方向火光冲天,把半边天都染红了。
“谢无妄...”我喃喃念着他的名字。
夜风送来模糊的佛偈声,若有若无。
我踮起脚往山上看,只能看见火光里晃动的人影,像群张牙舞爪的鬼。
林婉儿说过,谢无妄的佛印能震退筑基期修士,可岳凌风是金丹境——他能撑到我们逃出去吗?
程子墨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凉得像冰:“晚昭,你听。”
我屏住呼吸。
后山的喊杀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火苗噼啪的声音。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比密道里的更浓,更腥。
“他说过他会回来。”我对着后山轻声说,“我会等他。”
老妇突然拽了拽我的衣袖,指向东边:“姑娘,那边有火把!”
我转头,看见东边山道上亮起一片火光,像条蜿蜒的毒蛇。
那是陆怀瑾的追兵——林婉儿的假情报应该把他们引去了西边,怎么会...
“晚昭!”程子墨突然把我往旁边一推。
一支箭擦着我耳边飞过,钉进身后的树干里。
“跑!”程子墨背着狗蛋往前冲,“去南边的破庙!
我知道那里有地道!“
我跟着他跑,怀里的照心笔还在发烫。
后山的火光里,我仿佛又看见谢无妄的影子——他背对着我,僧袍猎猎作响,佛印的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柄插在山道上的剑。
可这次,那影子没动。
夜风卷着草叶掠过我的脸,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后山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地上。
我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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