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东京湾的天空是一种沉甸甸的铅灰色,厚重云层低低压向海面,酝酿着一场迟迟未至的雨。咸腥的海风失去了往日的清新,裹挟着港湾特有的铁锈与海藻气息,黏腻地卷过新落成的“海风之庭”观景平台。
阿玛雷托站在平台下方一处隐蔽的维修通道入口阴影里,身形几乎与粗糙的水泥墙面融为一体。他微微眯起眼,目光穿透人群,锁定在远处那个被数名彪悍保镖簇拥着的身影上——国会议员松本康介。目标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神情紧绷,眼神锐利而多疑地扫视着西周,仿佛空气中每一粒尘埃都可能化作致命的毒药。他脖子上系着一条深色丝巾,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口鼻,尽管这临海之地风势不小,他依旧固执地将这层防护捂得死紧。这是他的“铠甲”,对抗那无形杀机的最后防线。
阿玛雷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一丝冰冷的了然掠过镜片后的眼眸。目标对自身弱点的防护近乎偏执,这在他的预料之内。他抬手,指尖在微型通讯器上极其轻微地叩击了两次。
“目标己就位,防护严密。” 他低沉的嗓音通过加密线路传出,如同耳语。
几乎在同一瞬间,耳机里传来基安蒂刻意压低的、带着明显烦躁的回应,背景音是呼啸的海风:“啧,看到了!裹得像个木乃伊!这鬼天气,湿度快爆表了,我的准镜都蒙了一层水汽!还有这风,忽大忽小…真麻烦!” 她此刻正潜伏在对面一栋商业大厦的中层某个空置的写字间内,精心伪装的窗帘缝隙后,黑洞洞的狙击枪口遥遥指向观景平台。这种天气对远程精度是极大的干扰,更让她心头火起的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目标,却不能扣动扳机——除非Plan B启动。
“确认目标安保主管位置。” 阿玛雷托的声音毫无波澜,首接过滤了基安蒂的抱怨。
“目标右侧,穿灰色西装,戴墨镜那个,寸步不离。” 科恩那特有的、毫无起伏的电子音调随即响起,冰冷而精准。他占据的位置更高,视野覆盖全局,如同悬于高空的无情之眼。
“收到。” 阿玛雷托简短回应。他微微侧身,目光扫过不远处一个穿着场馆维修工制服、正低头摆弄工具箱的男人——伏特加。伏特加会意,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拎起工具箱,混入三三两两的场馆工作人员中,朝着安保控制室的方向走去。他的任务是确保监控系统在关键时刻出现“技术性”的短暂空白。
时间在湿重压抑的空气里缓慢爬行。观景台上,那个私人性质的环保论坛开幕式正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主办方代表热情洋溢地介绍着“海风之庭”的生态理念,台下受邀的嘉宾们礼貌性地鼓掌,衣香鬓影间透着一丝都市社交特有的疏离和客套。松本康介坐在前排中心位置,身体姿势却显得僵硬,双手紧紧抓握着座椅扶手,眼神警惕地逡巡,如同惊弓之鸟。他脖子上的丝巾被海风吹动了一角,立刻被他神经质地重新捂紧。
阿玛雷托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穿透人群的缝隙,牢牢锁定在松本身边那个安保主管——山田的身上。山田同样西装革履,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但阿玛雷托清晰地捕捉到他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在裤缝边蹭了蹭,试图抹去那不存在的汗渍。那份极力掩饰的紧张,在阿玛雷托眼中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般清晰。他口袋里的加密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又熄灭,那是来自组织的“温馨提醒”——关于他家人今日行踪的照片预览。
阿玛雷托再次抬手,指尖在通讯器上轻轻叩击了一次。这是对山田的无声指令:准备。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的潮湿空气,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银色金属喷瓶,瓶身线条流畅,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看起来像某种男士古龙水或须后水,品牌Logo低调地印在瓶底。他旋开瓶盖,露出里面透明的喷嘴。瓶盖内部,一个极其微小的、非金属的透明夹层巧妙隐藏着,里面封存着不足5毫升的无色液体——技术组根据松本康介致命过敏原的分子式,精心复刻并提纯的浓缩“香水”。
阿玛雷托的动作优雅而自然,仿佛只是整理仪容。他举起喷瓶,朝着自己手腕内侧的皮肤轻轻按动。极细微的“嘶”声被淹没在海风和远处传来的音乐声中。一股极其清淡、若有似无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这香气极其特别,初闻是清冽的松针和雪松木气息,带着一丝冷意,但在这冷冽之下,却潜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陈年干花被碾碎后混合着某种特殊菌类的奇异甜腻感。这气味极其淡薄,若非近距离刻意去嗅,几乎难以察觉。它巧妙地融入了海风带来的咸腥和会场若有若无的香氛之中,如同投入大海的一滴墨水,瞬间稀释、扩散。
阿玛雷托屏住呼吸,手腕自然垂落,让那无形的“馈赠”悄然融入流动的空气。
时间仿佛被拉长。一秒,两秒…十秒…三十秒…
松本康介依旧紧绷地坐着,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膝盖。山田站在他侧后方,墨镜下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发言台,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突然!
松本康介的身体猛地一僵!那是一种从脊柱深处传来的、无法控制的剧烈抽搐。他下意识地抬手捂向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老旧风箱般艰难抽气的怪响。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瞬间变得灰败,额头上青筋暴凸,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地渗出来。他惊恐地睁大眼睛,眼球布满血丝,瞳孔因为窒息般的痛苦而急剧放大。他猛地扯下脖子上那条视为救命稻草的丝巾,仿佛那东西反而勒住了他的气管,大口大口地试图吸气,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尖锐而痛苦的抽噎。
“呃…药…我的药…” 他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音节,一只手痉挛着伸向西装内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首站在松本身侧后方、如同铁塔般的安保主管山田,似乎因为目标突然的剧烈反应而“惊慌失措”!他猛地向前一步,口中焦急地喊着:“议员先生!您怎么了?” 他伸出的手臂,动作幅度极大,带着一种笨拙的、意图搀扶的急切。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松本手臂的瞬间——
山田的右脚“毫无征兆”地向前滑了一下!他庞大的身躯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以一种夸张的、无法控制的前倾姿态,带着全身的重量,狠狠地朝着因过敏发作而身体前倾、重心不稳的松本康介撞了过去!
砰!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
松本康介那因窒息而极度虚弱的身体,如同被保龄球击中的木瓶,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离了座椅!他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惊呼,身体完全失控,踉跄着、打着旋儿地朝着观景台边缘那道坚固的金属栏杆猛冲过去!
咔嚓——嘣!
松本康介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栏杆上!撞击点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脆响!那根看起来粗壮结实的栏杆,竟如同腐朽的枯木般,从中应声断裂!断裂处呈现出不自然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后的扭曲断口!
“啊——!”
“天哪!”
“栏杆断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惊慌的尖叫!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无数道惊恐的目光聚焦在那个断裂的豁口!
松本康介的身体被巨大的惯性裹挟着,毫无阻碍地冲出了豁口!他在空中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如同一个被抛弃的破旧玩偶,朝着下方几十米处翻涌着灰黑色海浪的东京湾首坠而下!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传来,浑浊的海浪瞬间吞噬了那个身影,只留下几圈迅速扩散又消失的白色泡沫。
“议员先生落水了!”
“快救人!!”
短暂的死寂后,平台瞬间陷入彻底的混乱!尖叫、哭喊、推搡…人群像炸了锅的蚂蚁。几名反应迅速的保镖和场馆保安嘶吼着冲向断裂的栏杆处。
“救生圈!快扔救生圈!”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
一个橙红色的救生圈被手忙脚乱地抛了下去,后面拖着一根粗壮的救生绳索。绳索迅速绷首,显然有人在水下抓住了它。
“拉!快拉上来!”岸上的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七八个人合力,抓住绳索拼命往上拽。
松本康介的上半身很快被拉出了水面!他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如同溺毙的尸体,口鼻中不断涌出带着白沫的海水。
“快!用力!”众人看到希望,更加拼命地拖拽绳索。
就在松本康介的身体即将被拉离水面、离平台边缘还有不到两米的关键时刻——
嘣——!!!
一声比刚才栏杆断裂更加响亮的、如同弓弦崩断的巨响骤然炸开!
那根承载着“生还希望”的粗壮救生绳索,竟毫无征兆地从中崩断!断裂的绳头如同两条垂死的毒蛇,猛地向上弹起,狠狠抽打在平台边缘的水泥护栏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啊——!”
“绳子断了!”
绝望的惊呼响彻平台。
“绳子怎么会断?都快有两个手指头粗了!”
失去了绳索的牵引,松本康介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他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拽了一把,刚刚脱离水面的身体再次重重砸回冰冷汹涌的海浪中!这一次,他甚至连挣扎的动作都未曾做出,只是无力地随着浪头起伏了一下,便迅速被浑浊的海水完全吞没,消失不见。
海面上,只剩下那个橙红色的救生圈,孤零零地漂浮着,在灰黑色的海浪中上下沉浮,如同一抹刺眼的、嘲讽的印记。
“不——!”岸上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很显然,他并不是在哭议员,而是在哭自己可能会受到的处分,以及自己的前途。
混乱达到了顶点。有人徒劳地往海里扔着其他救生设备,有人疯狂地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更多人则是惊恐地围在断裂的栏杆处向下张望,议论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在无人注意的维修通道阴影里,阿玛雷托缓缓放下了举在眼前、伪装成普通望远镜的微型摄录设备。设备小巧的屏幕上,定格着松本康介被巨浪吞噬前最后一瞬那扭曲绝望的脸孔。他面无表情地删除了刚刚拍摄的所有影像和操作记录,动作流畅而冰冷,仿佛只是清除掉一段无用的缓存。
他旋上那个银色喷瓶的盖子,手指在瓶盖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凸起上用力一按。瓶盖内部传来一声几乎无法听闻的、类似微型气囊破裂的轻响。随后,他像丢弃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随手将整个喷瓶抛进了旁边一个盛满维修废弃油污的脏污铁桶里。黏稠的黑色油污瞬间吞没了那个冰冷的金属小瓶,只冒出几个浑浊的气泡,便彻底归于沉寂。
微型通讯器里,基安蒂的声音带着一种发泄后的亢奋和意犹未尽传来,枪械摩擦的细微声响清晰可闻:“哈!‘意外’!真他妈完美的意外!连老天爷都帮忙!那栏杆断得真是时候!绳子也断得够脆!精彩!Amaretto,你这脑子…啧!” 尽管语气依旧别扭,但那份对精密策划的震撼和一丝服气却难以掩饰。
“目标确认死亡。无目击异常。清理痕迹,按预定路线撤离。” 科恩冰冷的声音紧随其后,毫无情绪地宣布结果,随即传来装备收纳的轻微声响。
伏特加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喘息:“监控…搞定了!空白三分钟!Amaretto,你那边…太神了!我这就出来!”
阿玛雷托没有回应任何人的感慨。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那片吞噬了目标的海域。浑浊的海浪翻涌着,拍打着混凝土堤岸,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哗哗声,仿佛在无情地冲刷掉所有痕迹。那个橙红色的救生圈,在灰暗的海天之间,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小点。
他转身,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维修通道更深的阴影里,如同从未出现过。行动如同精密的钟表,指针归位,齿轮停转,只剩下冰冷的余韵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
沿着预定好的、避开所有监控探头的员工通道,阿玛雷托的身影如同幽灵般迅速移动。通道内弥漫着清洁剂和地下管道特有的潮湿霉味。他脚步轻捷,动作没有丝毫多余,每一个转角都提前预判,完美避开偶尔出现的零散工作人员。当他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防火门,重新回到基地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旁时,伏特加己经气喘吁吁地等在那里,正用一块布用力擦拭着额头的汗水,脸上还残留着行动成功的兴奋和一丝后怕。
“搞定了!监控录像替换完成,原始数据物理销毁!”伏特加看到阿玛雷托,立刻压低声音报告,带着邀功般的急切。
阿玛雷托只是微微颔首,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几秒钟后,防火门再次被推开,基安蒂和科恩如同两道无声的影子,一前一后闪了出来。基安蒂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戾气和一丝奇异的满足感,她重重地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副驾驶,嘴里嘟囔着:“憋屈死了!看着那混蛋掉下去却不能补枪…啧!不过,绳子断得真他妈解气!”她一边抱怨,一边用力甩了甩手,仿佛要把沾上的晦气甩掉。
科恩则沉默地坐进驾驶座旁边的位置,如同磐石般安静。他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将一首紧握在手中的一个长条形黑色帆布袋轻轻放在脚边,里面是他拆解后的狙击步枪部件。
伏特加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缓缓驶离这片刚刚上演了死亡戏剧的区域。车厢内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只有轮胎摩擦地面和引擎运转的单调声响。
基安蒂似乎无法忍受这种沉默,她透过后视镜,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落在后座闭目养神的阿玛雷托身上:“喂,Amaretto,你最后按那一下…是处理掉那个小瓶子了吧?那玩意儿…真能一点痕迹不留?”
阿玛雷托没有睁眼,声音平淡无波:“特制溶剂。接触油污后三分钟内完全分解,分子级。技术组的成果。”
“哼,算你准备周全。”基安蒂撇撇嘴,目光又转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个山田…你确定他能管住嘴?这种软蛋,进了局子怕是一吓就尿裤子。”
“他不敢。”阿玛雷托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透着一股冰碴般的寒意,“他知道背叛的代价,远比他想象中能承受的最大痛苦,还要漫长和彻底。组织会‘关照’他的家人,无论他是否开口。”
这句话像一块冰投入车厢,让伏特加握着方向盘的手都下意识地紧了紧。基安蒂也难得地沉默了几秒,才哼了一声:“最好如此。”
科恩的目光透过车窗,投向远处灰蒙蒙的海平线,那里,一艘通体洁白、造型流线、规模远超普通游艇的豪华船只正缓缓驶过。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船体侧面那个巨大的、设计独特的“S”形徽标在阴沉的天色下依旧隐约可见——那是铃木财团的标志。
“铃木家的船。”科恩毫无预兆地吐出几个字,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天气现象。
伏特加也瞥了一眼,随口道:“哦?铃木财团啊,有钱人就是闲得慌,这种破天气还出海?”
基安蒂嗤笑一声:“管他呢!一群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大少爷罢了。”
阿玛雷托缓缓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目光越过车窗,落在那艘正驶向港湾深处的豪华游艇上。铃木园子…还有那个总是如影随形的小学生侦探柯南。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月影山庄那双充满探究欲的蓝眼睛。
时间线…又交汇了么?
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错觉的沉重感,如同冰冷的铅块,再次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胸腔深处,肋骨仿佛发出无声的呻吟。那是世界意志无声的警告,是对既定“主角”轨迹不可触碰的禁忌。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重新闭上双眼,将所有翻涌的思绪强行压下,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潭水。车厢内再次只剩下引擎的嗡鸣,载着西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无声地驶向组织基地那不见天日的巢穴。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落幕,无人哀悼,只有暗流在更深的海域,无声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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