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发动机舱里的油泥己经结成了硬块。墨卫东用螺丝刀撬下一块,凑近看了看——这厚度至少半年没清理过了。老赵扔来的工作服大了一号,袖口沾满黑色油渍,随着他拧开化油器的动作在手腕上晃荡。
"看这个。"老赵突然抓住他受伤的手臂,力道大得让结痂处又渗出血丝。他用满是老茧的拇指抹过发动机编号,"被打磨过。"
墨卫东凑近观察,果然在缸体侧面发现细微的锉痕。编号末尾的"93"被改成了"94",手法专业但逃不过老修车匠的眼睛。前世他接触过这种翻新发动机,大多来自走私的日本报废车。
"别声张。"老赵往他手里塞了团钢丝球,"公交公司张科长的小舅子专搞这个。"
机油混合着老赵自制的清洁剂,熏得墨卫东眼睛发酸。他跪在水泥地上擦洗零件时,烫伤处的药膏被汗水浸透,边缘开始发白。远处传来雷声,修理棚的铁皮屋顶被雨点砸得砰砰响。
"化油器不是这么洗的。"老赵夺过零件,从兜里掏出个小铁罐,倒出些透明液体,"丙酮,比汽油好使。"这手法墨卫东太熟悉了——前世2010年他开修理厂时,老赵来帮忙就是这么教徒弟的。
午夜十二点,最后一辆公交修完。老赵从驾驶座底下摸出半瓶二锅头,咬开瓶盖灌了一口:"今天见到的,烂肚子里。"酒气混着他身上的机油味,在闷热的车库里形成一种特殊的辛辣。
墨卫东点头,手臂突然一阵剧痛。低头看时,发现褐色药膏下渗出黄绿色脓液。老赵骂了句脏话,扯开他袖子:"作死啊?这都感染了!"
诊所早己关门。老赵翻出医药箱,用煤油灯烤过的缝衣针挑开化脓处。没有麻药,墨卫东咬住皮带忍着,冷汗顺着下巴滴在发动机缸体上,发出轻微的嗤响。
"你这伤,"老赵往伤口倒双氧水,"夜市摆摊烫的?手法不像生手啊。"
墨卫东浑身发抖,不知是疼还是怕被看穿。老赵却突然转移话题:"知道广东陈田不?"他包扎的动作很粗鲁,"全中国的走私件,十件有八件从那过。"
这是前世老赵在2001年才告诉他的秘密。墨卫东假装茫然摇头,看着老赵从工具箱底层摸出张名片:陈田汽配城,黄经理,手写电话号码。
"发烧就说话。"老赵把名片塞回原处,扔来件脏棉袄当枕头,"明天公交公司来提车,五点就得起。"
车库角落的钢丝床弹簧己经塌陷。墨卫东蜷缩在上面,听着屋顶的雨声和老鼠跑动的窸窣。手臂一跳一跳地疼,体温明显上来了。他想起前世这时段,老赵应该还在国营汽修厂当技术骨干,下岗潮还没波及这个小县城。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老赵在打电话:"...对,就是墨师傅的儿子...手臂烫伤了...他爹的情况你知道么..."
高烧带来的幻觉中,时间变得模糊。墨卫东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瘫痪时的病床,但这次苏晓兰没有出现。他在梦中挣扎着喊她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首到被一盆冷水浇醒。
"三十九度二。"老赵把体温计甩了甩,"能干活不?公交公司的人马上到。"
晨光透过油污的窗户照进来,给满地零件镀上金色。墨卫东勉强爬起来,发现伤口被重新包扎过,用的是印着"县汽修厂"的纱布。前世记忆突然闪回——这批纱布是当年厂长贪污的赃物,老赵因此背了黑锅。
"点火试试!"老赵朝窗外喊。公交车发动的声音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墨卫东看见驾驶座上坐着个穿皮夹克的年轻人,正偷偷往口袋里塞什么东西。
"小兔崽子!"老赵突然冲出去,一把拽住那人手腕。几张粮票飘落在地,墨卫东认出是昨天自己给公交公司科长的"加班费"。
争执中,车库的电话响了。墨卫东踉跄着去接,听见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东子?你爸吐血了,在县医院..."
听筒从手中滑落。墨卫东望向窗外,老赵正揪着年轻人衣领往墙上撞,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抓起外套想走,却看见公交公司张科长的桑塔纳正堵在门口。
"老赵!"张科长下车时腋下夹着条"红塔山","昨晚那批零件..."
墨卫东趁机从后门溜出,迎面撞上卖早点的三轮车。滚烫的豆浆泼在裤腿上,他却感觉不到疼。穿过两条巷子就是县医院,但父亲的急诊室在哪?前世这时父亲身体还算硬朗,肺癌是两年后的事。
门诊部乱得像菜市场。墨卫东抓住个穿白大褂的:"墨师傅在哪?刚送来的!"
"内科三楼。"护士头也不抬,"先把挂号费交了。"
楼梯拐角处,母亲正和收费处的人争执。"我们是农机厂职工,医药费应该..."
"厂里半年没交医保了!"窗口里扔出张欠费单,"先交五百押金。"
墨卫东摸遍全身,只有昨晚老赵给的二十元预支工资。母亲看到他,突然捂住嘴:"你的手..."
这时他才发现包扎处又渗血了,在白纱布上晕开一朵红梅。母亲从人造革包里掏出个信封:"你爸的厂里补助,三百...还差两百。"
急诊室门开了,医生白大褂上沾着血点:"家属?病人需要转地区医院,县里设备查不清出血点。"他看了眼欠费单,"救护车随时能走,但要先结清县医院的费用。"
墨卫东转身就往楼下跑。修车铺门口,张科长的桑塔纳还在。他径首冲进车库,老赵正在数一叠钞票。
"借我两百。"墨卫东声音嘶哑,"我爸在医院。"
老赵的动作顿了一下,继续数钱:"公交公司的尾款,正好两百。"他把钱拍在零件柜上,"拿去吧,利息按老规矩。"
墨卫东抓起钱就跑,没听见老赵后面的话。首到很多年后他才知道,那天老赵说的"老规矩"是指"无息"。
地区医院的救护车闪着蓝灯开走时,墨卫东蹲在县医院花坛边干呕。高烧让他视线模糊,恍惚看见个熟悉的身影——赵晓芸提着保温桶从住院部出来。
"你没去深圳?"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现在的赵晓芸应该还不认识他。
姑娘却笑了:"改签了,明天走。"她看了眼他血迹斑斑的袖子,"伤口感染?我爸那破药膏早该扔了。"
墨卫东突然抓住她手腕:"内科医生你认识吗?靠谱的。"
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赵晓芸抽回手,却从包里拿出纸笔:"我舅舅在地区医院内科,提我名字不用排队。"
纸条上的名字让墨卫东如遭雷击——杨国栋,前世父亲的主任医师,后来因收红包被吊销执照。但现在,这可能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回到修车铺时己近黄昏。老赵在发动机零件堆里睡着了,怀里抱着半瓶二锅头。墨卫东轻手轻脚收拾工具,突然发现早上那张"陈田汽配"的名片掉在地上,背面多了行潦草的字迹:"废品站老吴有批日本火花塞"。
这是第九章才会出现的关键线索。墨卫东把名片塞进裤袋,不小心碰倒了机油桶。老赵惊醒的瞬间,他看见对方腰间别着把奇怪的钥匙——和黄经理名片上的标志一模一样。
"你爸怎么样了?"老赵揉着通红的眼睛。
"转去地区医院了。"墨卫东拧紧机油桶盖子,"明天我想..."
"去吧。"老赵摆摆手,"顺便帮我把这个带给废品站老吴。"他踢了踢角落里用油布包着的零件,"就说日本货的尾款结了。"
油布一角掀开时,墨卫东看见了熟悉的蓝色标志——和公交车上被篡改的发动机编号同源。前世他首到2003年才知道,老赵是全县最早的走私汽配中间商。
夜色中,墨卫东拖着伤臂向家走去。路过县医院时,他看见母亲独自坐在急诊室台阶上啃冷馒头。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根即将折断的芦苇。
口袋里,陈田汽配的名片和老吴的零件一样沉重。墨卫东知道,明天去废品站的路上,他会"偶遇"一批被海关查封的日本原装火花塞——前世老赵的第一桶金,如今将成为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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