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金店的转让合同第三条用极小的字体写着："乙方需承担甲方在经营期间产生的所有债务"。墨卫东用修车铺的放大镜才看清这行字时，老赵正往丰田8A-FE发动机上浇二锅头——说是能更好的显出发动机油渍。
"这条款要改。"墨卫东指着合同，"什么叫'所有债务'？上家欠高利贷也算？"
"怕啥！"老赵满嘴酒气，军用铝壶里的酒己经下去大半，"我战友现在管着军区后勤部，你那些汽配..."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按军品标准走，利润翻十倍！"
墨卫东把合同塞回信封。五金店原店主急着出手，价格只有市价三分之一，果然有猫腻。但店铺位置实在理想——紧邻老赵的修车摊，后门首通农机厂废弃仓库，最关键的是产权属于街道办，能绕过商业局首接租赁。
"测绘完这个。"老赵用扳手敲敲发动机，"下个月有批军卡减震器要招标..."他突然压低声音，"图纸我搞到了，公差标得比民品严三倍。"
墨卫东用煤油洗净活塞环槽，游标卡尺测量间隙：0.048mm，比标准值大0.012mm。这正是前世常见的老化症状。他翻开父亲翻译的德文手册，找到液压缸加工参数——稍加改动就能适配这款发动机。
"赵叔，你战友真能搞定质检报告？"
老赵没回答，仰脖灌下最后一口酒，从床底下拖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面是张1991年的《解放军报》，头版照片里站在首长旁边的年轻军官，赫然是当年汽车连的老赵。报纸边缘粘着张便条，写着"老战友见字如晤"和北京某部的电话。
"当年在珍宝岛..."老赵醉眼朦胧地报纸，"我开卡车运炮弹，他当通讯兵..."话没说完就栽倒在行军床上，鼾声如雷。
墨卫东收好报纸，继续测绘曲轴轴承座。前世瘫痪后钻研的汽修知识此刻派上用场——日本发动机的精密之处在于热处理工艺，而父亲留下的德文手册里，正有套类似的渗氮技术参数。他用复写纸描下关键尺寸，在笔记本上标注："可借用农机厂闲置的井式炉加工"。
门外突然响起刹车声。工商局的白色面包车停在修车摊前，三个戴大盖帽的跳下车。墨卫东迅速把测绘工具塞进机油桶，发动机零件盖上帆布，顺手抓起抹布假装擦手。
"谁是负责人？"领头的大盖帽亮出证件，"有人举报无照经营汽车改装。"
老赵的鼾声适时响起。墨卫东赔着笑："我们只修农用车。"指了指墙上的营业执照——经营范围确实写着"农机维修"。
大盖帽掀开帆布，丰田发动机在阳光下闪着金属光泽。"这是什么？"
"抽水机动力头。"墨卫东脸不红心不跳，"农机厂刘启明厂长让帮忙修的。"这招险棋见效了——听到刘启明名字，大盖帽表情明显松动。他们厂在县里算是纳税大户。
"这些呢？"另一个工作人员踢了踢角落的纸箱，里面是周工程师给的汽配样品。
墨卫东掀开箱盖："拖拉机配件。"拿起个油封，"小西轮拖拉机转向轴专用，县农机公司统一采购的。"油封内侧的"TOYOTA"字样被他用黄油糊住了。
大盖帽们交头接耳一阵，最终开了张《限期整改通知书》——要求十日内补办经营范围变更手续。临走时领头那个突然转身："刘厂长上个月刚赞助我们局篮球赛..."
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墨卫东塞过去两包红塔山："代我问刘厂长好。"等人走远，他立刻把发动机零件搬进里屋，丰田标牌用砂轮磨掉。老赵翻了个身，梦话里还念叨着"军需订单"。
下午五金店原店主来签补充协议。墨卫东坚持加上"债务以交接日审计为准"的条款，对方签字时钢笔明显顿了一下。这更证实了他的猜测——这家店肯定有隐形债务。
"对了，"店主临走时状若无意地问，"你认识刘厂长？"
墨卫东心头警铃大作。五金店离农机厂这么近，原店主很可能与刘启明有勾结。他故意含糊其辞："刘叔让我帮着看看设备。"这话可以理解成亲密，也能解读为普通客套。
店主果然上钩，态度立刻热情起来："早说啊！我那冰柜算送你的。"压低声音，"街道办王主任是刘厂长连襟，租金好商量..."
等人走后，墨卫东仔细检查店铺。在阁楼发现捆扎好的账本，最后一页用铅笔写着"欠二建公司材料款3.5万"。这大概就是转让价低廉的原因——原店主想金蝉脱壳。
黄昏时分，老赵酒醒了。看到《整改通知书》，他嗤笑着撕碎："明天跟我去趟武装部。"从裤兜摸出张皱巴巴的介绍信，"我战友转业到省军区了，批个'军民共建维修点'的牌子，工商算个屁！"
墨卫东没告诉他五金店债务的事。老赵性子火爆，知道了准要去找原店主干架。他盘算着：若真能拿下军卡配件订单，3.5万债务不算什么。但眼下启动资金还差一截...
"赵叔，你说电玩店赚钱吗？"墨卫东突然问。昨天路过文化宫，看到贴出"鼓励三产"的通知，他突然想到个快速回笼资金的办法。
老赵正用柴油洗手的动作顿住了："你想搞赌博机？那可不行！我战友最恨这个..."
"不是。"墨卫东从抽屉里拿出张《江东晚报》，指着中缝广告："深圳华强北全新街机主板批发，25元一片。"他算过了，买十片主板加二手显像管，成本不超过八百，而文化宫门口的游戏厅，一个币两毛钱，每天至少两百元流水。
老赵眯着眼看了会儿，突然拍大腿："你小子脑瓜灵！武装部旁边新盖了少年宫，正愁没娱乐项目..."他神秘地眨眨眼，"军民共建单位采购，可以走文体用品经费。"
墨卫东心跳加速。这比他预想的还好——公对公采购不仅回款快，还能规避个体户的经营限制。他连夜画出接线图：华强北主板+国产显像管+自制投币器，成本还能压缩两成。
深夜清点样品时，墨卫东发现个惊喜：周工程师给的油封里，混着几个标"军检-06"的密封圈。这种耐高压产品在黑市能卖到官价三倍。更重要的是，它们证实了老赵的话——军方确实在采购民品。
凌晨两点，母亲轻手轻脚回来时，墨卫东刚算完两套账：汽配店需要三个月培育期，而电玩店两周就能回本。他在笔记本上画了棵决策树：若电玩店月利润超过三千，就雇人打理，自己专注汽配；若失败，就把设备改造成彩票机——今年正是福利彩票爆发年。
"还没睡？"母亲递来个铝饭盒，里面是早市收摊剩的豆浆和油条，"趁热吃。"
墨卫东把饭盒推到灯光下。豆浆表面结着层薄薄的油膜，映出天花板上摇晃的灯泡。恍惚间他看见父亲的脸浮现在液面上，正对他当年瘫痪卧床时研究的汽修图纸点头微笑。
"妈，"他突然问，"我爸是不是留了本彩票号码本？"
母亲手一抖，豆浆洒在账本上："你...你怎么知道？"她从衣柜底层掏出个红皮本子，里面密密麻麻记着数字，"你爹临走前半年，天天研究这个..."
墨卫东翻到1994年8月那页。父亲用红笔圈出了五组号码，旁边批注："概率模型验证"。其中一组正是前世江东市彩票站开出的二等奖号码——奖金刚好三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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