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法租界的梅雨季总是来得缠绵，石板路被浸得发黑，墙根的青苔顺着砖缝爬成湿绿的网。沈砚秋缩在弄堂深处的裁缝铺里，听着窗外小贩叫卖栀子花的声音，手里捏着周仲麟留下的指挥刀。刀柄内侧的残莲纹路磨得掌心发疼，让她想起昨夜在青浦码头，江水卷走周仲麟血迹时的冰冷触感。
"小姐，线脚对不上。"青梧举着账册的残页，眉头皱得紧紧的，"周老太太把鸦片运输路线绣在了苏绣底料上。"
沈砚秋接过残页，对着窗缝透进的微光细看。米黄色的软缎上用"平金绣"技法绣着太湖流域的地形图，湖心亭的瓦当处有几针格外紧实，挑开丝线果然露出用鸦片膏写的密文："七月十西，毒蓝经十六铺入港。"她想起母亲的绣绷常说"紧针藏密"，当年只当是绣技口诀，如今才知是暗藏情报的法门。
"七月十西是博览会开幕日。"陆承泽推了推眼镜，指尖在布防图上划出弧线，"周老太太要在顶楼用'毒蓝'染料发动袭击。"他的白大褂袖口还沾着青浦祖坟的泥渍，说话时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与父亲相同的锚形纹身。
沈砚秋的心跳漏了半拍，想起父亲书房里被虫蛀的航海日志，最后一页画着同样的锚形图案。窗外突然传来巡捕房的警笛声，青梧慌忙吹灭油灯，黑暗中只听见陆承泽翻找药箱的响动："我去弄点碘酒，你们别出声。"
裁缝铺的后巷弥漫着浆糊与樟脑的气味，沈砚秋摸着黑走到衣料架前，指尖触到块冰凉的锦缎。展开看时，竟是母亲当年未完成的《寒江独钓图》，江水波纹用"散套绣"技法，针脚间缠着根银线——与青浦祖坟里找到的铜铃丝线 identical。记忆突然清晰：八岁那年，母亲在绣这幅画时被周老太太打断，说"闺阁女子不该碰这些乱针"。
"小姐，您看银线的走向。"青梧划亮火柴，银线在微光中映出细密的齿痕，"像不像钥匙齿？"
就在这时，前铺的门板被敲响。沈砚秋屏住呼吸，听见苏曼殊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掌柜的，有没有见过戴翡翠镯子的姑娘？"她的东洋菊胸针蹭在门板上，发出细碎的刮擦声，与继母周氏临终前烟枪的声响一模一样。
陆承泽突然从后门闪进来，手里攥着染血的纱布："巡捕房的人被买通了，我们得从下水道走。"他拽着沈砚秋躲进衣料架后的暗格，头顶的楼板传来皮靴声，苏曼殊的香水味顺着缝隙飘下来，甜腻中带着鸦片特有的苦腥。
"周老太太在博览会顶楼设了'五毒绣阵'，"陆承泽的声音压得极低，从药箱底层掏出个铁盒，"这是老枪弄来的解药，用雪蚕和鸢尾花蕊配的。"铁盒打开时，沈砚秋看见里面躺着枚银簪，簪头雕着半朵残莲——与她发间的那支正好拼成完整的并蒂莲。
"这是...父亲的遗物？"她的手指触到簪杆上刻着的"沈"字，笔画间填满了暗红的锈迹。
陆承泽点头，用手术刀撬开簪头，里面滚出粒黑色药丸："当年您父亲在法国留学时，用鸢尾花根研制的解药，能解'毒蓝'的神经毒素。"他顿了顿，指着铁盒内侧的刻痕，"看这个，是用摩斯密码刻的博览会布防图。"
暗格外传来苏曼殊的咒骂声，显然是没找到人。沈砚秋握紧那枚银簪，簪头的残莲硌着掌心，让她想起婚礼前夜父亲塞进她发间的实业图纸。图纸边缘的云纹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在黑暗中蜿蜒成博览会顶楼的通风管道图。
"顶楼的通风口在凤凰雕塑的嘴里。"她突然开口，"母亲的《百鸟朝凤》绣品里藏着这个秘密。"
陆承泽的眼镜在黑暗中闪过微光："周老太太把毒气弹藏在凤凰雕塑里，启动装置是个绣绷。"他从怀中掏出张揉皱的票根，"这是博览会的请柬，周老太太邀请了各国领事，想在众目睽睽下完成交易。"
后巷的雨越下越大，敲在青瓦上发出密集的声响。沈砚秋望着暗格缝隙透进的雨丝，想起母亲教她的《子夜吴歌》，歌声里藏着的不仅是闺中愁绪，更是"见血封喉"的暗器针法。腰间的翡翠镯子突然传来一阵温热，仿佛母亲的手正隔着雨幕轻轻覆上。
陆承泽凑近看时，两支银簪的并蒂莲蕊相触，竟在墙面上投出完整的鸢尾花阴影。阴影中心的密文渐渐清晰，是父亲用极小的字体刻下的最后遗言："毒蓝之源，在周家宗祠的染缸之下。"
弄堂深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己是三更天。沈砚秋将银簪小心收好，听见青梧在暗格里打了个寒噤。她解下腰间的翡翠镯子，塞进青梧手里："戴着，母亲说过这镯子能挡灾。"
陆承泽打开暗格的排水口，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从这里能到外滩二十西号，周家的贸易公司就在上面。"他递给沈砚秋一盏袖珍油灯，灯芯用的是母亲绣绷上的冰蚕丝，"这灯能照亮鸦片膏的痕迹。"
三人摸黑钻进排水口，沈砚秋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水流声，在幽长的管道里回荡。想起小时候玩捉迷藏，父亲总把她藏在织锦坊的染缸后，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如今才明白，那些童年游戏里藏着的，全是生死攸关的生存法则。
管道尽头透出微光，陆承泽掀开井盖，外面正是外滩二十西号的后院。沈砚秋望着那栋巴洛克式建筑的尖顶，想起母亲血书里的话"尖顶之下，藏着万骨枯"。墙上的藤蔓间挂着凋谢的东洋菊，花瓣落在积水里，像撒了把碎血。
"贸易公司的地下室就是鸦片仓库。"陆承泽指着墙角的通气孔，"我去引开守卫，你们趁机下去。"
沈砚秋拽住他的袖口，触到他袖管里藏着的勃朗宁："一起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周家欠我沈家的，我要亲手讨回来。"
雨还在下，细密的雨丝将外滩的灯火晕成一片朦胧。沈砚秋跟着陆承泽走进阴影，腰间空了的翡翠镯子位置传来一阵凉意，仿佛母亲的叮嘱正顺着雨丝渗入骨髓。她知道，通往博览会顶楼的路还很长，但只要父亲的银簪在发间，母亲的密语在耳畔，便无惧这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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