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梧院破败的殿宇内,几盆新添的炭火终于驱散了入骨的寒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苦涩与劣质炭烟混合的气息,却比之前的冰冷死寂多了几分活气。
最让人心安的,是昭阳平稳的呼吸声。
她裹在还算厚实的旧棉被里,小脸虽然依旧苍白,但那股不祥的潮红和滚烫己经褪去。
江思知坐在床边,轻轻用温水沾湿的布巾擦拭她额头的虚汗。
小丫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林微,嘴角下意识地弯了弯,像只找到依靠的小猫,蹭了蹭她的手心,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苦涩的中药和持续的物理降温,终于将孩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江思知悬着的心,这才算真正落下一半。
她起身,走到西厢房的李琰身边。
小家伙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涂了药膏、净布条仔细包裹好的双手。
那药膏是宫里最普通的冻疮膏,气味刺鼻,效果也远不如她想要的,但此刻却是救命的东西。
敷上药后,那种火辣辣的灼痛感确实减轻了许多,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清凉。
“别乱动,让药膏好好吸收。”
江思知检查了一下李琰手上的布条的松紧,确保不会影响血液循环。
李琰飞快地抬眼看了她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小声道:
“…嗯。”
他动了动被裹得像个粽子似的手指,感受着那陌生的、被妥善照顾的感觉。
他偷偷瞄了一眼江思知布满冻疮和细小伤口的手——那是搓草绳留下的痕迹——又飞快地收回目光,嘴唇抿得更紧了。
最后,江思知的目光落在了角落。
李稷依旧坐在角落里。
只是那紧抿的唇色不再乌青,被殿内的暖意熏出了一点血色,但眉宇间的倔强和死寂并未消散多少。
江思知知道,几人身体上的危机暂时解除了,但李稷心里的那道坎,比风雪更难跨越。
她必须把这件事,彻底了结。
她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先走到炭盆边,拨了拨炭火,让暖意更均匀地散开。
然后,她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温暖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
“李琰,去看着昭阳,别让她蹬被子。”
“李稷,” 她的目光锐利地投向角落,“你,过来。”
李琰立刻挺首了小身板,应了一声“是”。
去了主屋。
而角落里的李稷,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沉寂的眼睛看向江思知,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漠然。
他没有动。
江思知也不催促,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殿内的暖意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僵持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
终于,李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让那双冻得几乎麻木的腿动了起来。
他慢慢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江思知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依旧垂着眼,不看任何人。
江思知没有让他再靠近,也没有任何安抚的动作。
她只是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李稷,抬起头,看着我。”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李稷心上。
他猛地一震,终于抬起了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江思知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你觉得你是拖累,是罪妃之子,是这皇宫里人人厌弃的存在。你觉得你的死亡,是你唯一能做的,也是你解脱的方式。”
李稷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神剧烈波动,但依旧死死咬着牙关。
“你错了!”
江思知的声调陡然拔高,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回荡,震得李稷缩了缩脖子。
“你的自责,你的死亡,不是在救他们!是在谋杀,是在用最懦弱、最不负责任的方式,把更大的痛苦和绝望扔给他们!”
“你死了,昭阳会哭喊着要哥哥!李琰会永远记住,是他‘吃’掉了哥哥的命!他们会背着这份沉重的枷锁和愧疚,活在这个吃人的地方!你觉得这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你对得起你生母的拼死相护?!”
江思知的质问如同利刃,狠狠刺向李稷最深的伤口。
李稷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层坚固的漠然外壳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露出底下汹涌的痛苦和无措。
他想反驳,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
“听着,李稷,你听好了,李琰那边,还有等昭阳醒了,我也会告诉他们。”
江思知的目光扫过,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在宣告一条不可逾越的铁律:
“在这听梧院,在我江思知眼皮子底下,第一条规矩,也是唯一的底线——活着!不惜一切代价地活着!”
“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有机会看到那些想踩死我们的人倒霉!活着,才可能等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天!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只便宜了那些想我们死的人,让亲者痛,仇者快!”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谁,身上流着什么血,背负着什么罪名!到了这里,你们就是我江思知要护着的人!而我要护着的人,第一条,就得给我有活下去的狠劲!”
江思知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李稷苍白而震惊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严厉:
“李稷,你记住。你的死亡,救不了昭阳的命,也治不了李琰的伤。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你成为一个懦夫,一个亲手把刀递给敌人来捅你弟妹心窝的懦夫!”
“从今往后,再让我看见你有一丝一毫寻死或者自暴自弃的念头…”
江思知微微前倾,冰冷的视线首刺李稷眼底深处。
最后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承稷耳边。
他浑身一震,那双沉寂了太久的眼睛里,翻涌起惊涛骇浪——
有被彻底撕开伪装的难堪。
有被当头棒喝的心痛。
更有一种被那“活着”二字狠狠撞击灵魂的震撼和…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来自生命本能的悸动。
他死死地盯着林微,嘴唇翕动了许久,最终,在对方毫不退让的、如同淬火利刃般的目光逼视下,他极其艰难地、几不可闻地,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嗯。”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江思知紧绷的脊背,在听到这一声回应后,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但这条“活着”的底线,她终于,在这个倔强得近乎自毁的少年心里,强行刻下了第一笔。
她不再看他,转身端出碗己经有些凉了的肉沫粥,塞到还僵立着的李稷手里,语气不容置疑:
“现在,把它吃了。一滴都不准剩。然后滚一边去面壁!”
李稷看着手里温热的碗,又看看林微转身去照看昭阳的背影,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捧起碗,大口地吞咽起来。
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粥碗里,混着那点珍贵的肉香,被他一起咽了下去。
活着!
活着才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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