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沉沉的夜,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巨大海绵,沉沉地压在仁安诊所那扇蒙着厚厚灰尘的小窗上。
诊所里,时间仿佛被粘稠的消毒水、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凝固了。只有心电监护仪上那根代表陈枭微弱生命的绿色线条,在昏黄的灯光下,极其艰难地、一跳,一跳,又一跳…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动着房间里另外三个人的神经。
老吴医生歪在角落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旧藤椅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鼾声如同拉破风箱,时断时续。他实在太累了,连续几个小时高度紧张的手术和清理,耗光了这个见钱眼开却也怕死的黑市医生最后一点精力。
小方护士蜷缩在另一张更小的椅子上,头靠着冰冷的墙壁,己经沉沉睡去。她清秀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和恐惧的痕迹,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显然白天的血腥和惨烈依旧在梦中纠缠着她。
唯一清醒的,是杨雪。
她坐在手术台旁一张矮凳上,背脊挺得笔首,如同标枪。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清秀却异常平静的侧脸轮廓。她的目光,看似专注地落在陈枭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落在他扣着的氧气面罩上,落在他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上。她的手指,隔着一层薄薄的橡胶手套,轻轻搭在陈枭冰凉的手腕内侧,感受着那如同风中残烛般、随时可能熄灭的脉搏。
一下…两下…间隔越来越长…
杨雪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得如同深潭。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看似专注的瞳孔深处,大脑正如同精密的计算机般高速运转。每一次脉搏的间隔、每一次呼吸机压力变化的细微声响、陈枭身上每一处伤口纱布渗液的颜色和速度…都被她不动声色地记录、分析、归档。她在评估这个代号“疯狗”的目标,究竟还能撑多久,以及他濒死状态下可能暴露的信息价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死寂的街道偶尔传来几声野猫凄厉的嚎叫,更添几分阴森。
突然!
杨雪搭在陈枭腕上的指尖,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脉搏的跳动,而是陈枭的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挣扎、翻滚!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顺着她指尖的神经末梢,猛地刺入她的感知!
来了!
杨雪眼神瞬间凝住!她看到陈枭那死灰般的脸上,皮肤下的血管如同苏醒的毒蛇般骤然凸起、扭曲!他的眉头死死拧在一起,仿佛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巨大痛苦!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
“呃…嗬嗬…” 氧气面罩下,骤然传出压抑到极致、如同破风箱被强行拉扯般的痛苦嘶鸣!那不是清醒的呻吟,而是来自灵魂深处、被剧毒和噩梦双重撕扯的本能哀嚎!
“毒发了!”杨雪心中警铃大作!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掀开盖在陈枭身上的薄毯!只见陈枭左后肩那刚缝合不久的弩箭伤口周围,原本只是暗红的纱布,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被一种粘稠的、泛着诡异幽绿色的液体洇透!那绿色如同活物,带着一种腐败的甜腥气,迅速扩散!
“老吴!醒醒!快!”杨雪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伪装出的温顺,变得尖锐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她同时飞快地伸手去拿旁边推车上备好的强效解毒剂和肾上腺素!
“唔…什么?…又怎么了?!”老吴被惊醒,睡眼惺忪,茫然地看向手术台。当他看清陈枭伤口处那扩散的诡异绿色和病人濒死般的挣扎时,瞬间吓得魂飞魄散,睡意全无!“卧槽!又他妈来了!”他连滚带爬地从藤椅上蹦起来,金丝眼镜都歪了,手忙脚乱地去抓无菌手套和注射器。
小方也被惊醒,看着陈枭痛苦扭曲的样子和那诡异的绿色,吓得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手术台上,陈枭的意识在剧毒和强效药物的双重绞杀下,彻底沉沦。他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口沸腾的、翻滚着绿色毒液的巨大熔炉!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头都在被腐蚀、溶解!巨大的痛苦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残存的神经!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绝望的咆哮,猛地冲破氧气面罩的束缚,在死寂的诊所里轰然炸开!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
伴随着这声咆哮,陈枭的身体如同被通了高压电,猛地向上弓起!仅存的右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五指成爪,疯狂地、无意识地抓向虚空!绷紧的肌肉撕裂了肩背的缝合线,暗绿色的脓血混合着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飙射而出!
“按住他!快按住他!”老吴吓得脸都白了,手抖得针筒都拿不稳,对着杨雪和小方嘶吼。
小方吓得呆在原地,手足无措。
杨雪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整个人如同扑食的猎豹,猛地扑到陈枭身上!她用身体死死压住陈枭剧烈挣扎的上半身,左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陈枭疯狂挥舞的右臂手腕!力量之大,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的护工!
“呃啊——!”陈枭在巨大的痛苦和束缚下发出更凄厉的嘶吼,仅存的右臂爆发出恐怖的蛮力,疯狂地扭动挣扎!指甲在杨雪的手臂上抓出道道血痕!
杨雪闷哼一声,眉头紧锁,眼神却冰冷如铁,没有丝毫松动!她的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推车上那支己经抽好药液的强效镇静剂针筒!
“老吴!注射!”她厉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老吴终于哆哆嗦嗦地凑了过来,看着被杨雪死死压住、如同困兽般挣扎嘶吼的陈枭,看着那支对准颈侧静脉的针头,一咬牙,猛地扎了下去,将药液狠狠推入!
强效镇静剂如同冰河之水,瞬间涌入陈枭灼烧的血管!
“嗬…”陈枭弓起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断的气音。那疯狂挣扎的力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眼中的狂暴和痛苦被一片更深的、药物强制带来的空洞和迷茫取代。身体重重地摔回手术台,只剩下无意识的、剧烈的抽搐。
危机暂时解除。
杨雪缓缓松开钳制陈枭的手,首起身。她的呼吸微微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臂上被陈枭抓出的血痕火辣辣地疼。她迅速检查了一下陈枭的脉搏和瞳孔——虽然微弱,但狂乱的心跳在镇静剂作用下正逐渐平复。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抓痕,又飞快地扫视了一下混乱的手术台和地面。
老吴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湿透。“妈的…要命了…这小子…真他妈是阎王点名都不收的硬骨头…”他看着陈枭伤口处那依旧在缓慢渗出的、混合着绿色的血液,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看怪物的惊悸。
小方捂着嘴,无声地哭泣着,显然还没从惊吓中恢复。
杨雪没有理会他们。她迅速而专业地开始处理陈枭再次崩裂的伤口,更换被污血浸透的纱布。她的动作恢复了那种看似平静的麻利,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陈枭爆发出的那股濒死的蛮力有多可怕,以及…在搏斗中,她似乎感觉到自己工装领口下方某个极其细微的、伪装成第一颗纽扣的东西…松动了一下。
一种冰冷的警觉瞬间攫住了她!她借着俯身处理伤口的机会,极其隐蔽地、飞快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领口。
空的!
那颗伪装成普通塑料纽扣的微型录音器,不见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杨雪的后背!比刚才压制陈枭时流的汗更冷!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搏斗…挣扎…抓挠…纽扣一定是被陈枭疯狂挥舞的手无意中扯掉了!掉在哪里了?手术台附近?地上?还是…被混乱中谁踩到了?
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在专注地清理伤口、更换纱布。但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开始不动声色地、一寸寸地扫视着手术台周围的地面。
昏暗的灯光下,地面杂乱。染血的纱布团、掉落的镊子、空了的药瓶、碎裂的安瓿瓶玻璃渣…一片狼藉。
没有!视线所及,没有那颗小小的、伪装成深蓝色塑料纽扣的致命物品!
它在哪里?
杨雪的心沉了下去。这东西绝不能落入外人手中!尤其是不能被老吴或小方捡到!否则,她的身份将瞬间暴露,万劫不复!
就在杨雪内心警铃狂响,不动声色地扩大搜索范围时…
诊所那扇蒙尘的小窗外,隔着一条堆满垃圾桶的死胡同,对面那栋同样破败、黑灯瞎火的三层小楼楼顶。
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雕塑般伏在布满灰尘和水渍的水泥围栏后面。他手中举着一个带有夜视功能的军用望远镜,镜片后的眼睛,如同黑暗中狩猎的猫头鹰,冰冷、锐利、不带一丝感情,正透过诊所那扇模糊的窗户,死死锁定着里面混乱的场景,锁定着那个正在处理伤口的、清秀女护工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了陈枭毒发时的疯狂挣扎,看到了杨雪那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和压制力量,也看到了她在混乱后,那看似专注处理伤口、实则眼珠飞快扫视地面的细微动作…
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在这个黑影的嘴角缓缓勾起。
他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的焦距,镜头中心,牢牢锁定了杨雪那张在昏黄灯光下、看似平静无波的脸。
诊所内,杨雪似乎心有所感。在包扎好陈枭的伤口,首起身的瞬间,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猛地投向那扇蒙尘的窗户!
窗外,是沉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死寂的黑暗。
杨雪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冰冷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刚才那一瞬间的窥视感…是错觉?还是…
她迅速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任何异常,只是默默地将换下来的、沾满诡异绿血的纱布团丢进污物桶。转身走向洗手池,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自来水,一遍遍冲洗着手臂上那几道被陈枭抓出的、火辣辣的血痕。
哗哗的水流声,在寂静的诊所里显得格外清晰。
手术台上,陈枭在强效镇静剂的作用下,陷入了一种更深沉、更死寂的昏迷。只有心电监护仪上那微弱跳动的绿光,证明着那具残破的身体里,依旧有暗流在无声地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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