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边无际的冰冷,像沉进了浮城冬天最污浊的河底。
然后是疼。
左小腿像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心跳都泵动着剧烈的痛楚,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意识。
陈枭猛地抽了一口气,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
黑暗。
不是仓库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带着血腥和硝烟的幽暗,而是一种空旷的、弥漫着浓重铁锈、机油和灰尘腐朽气味的黑暗。
他动了动,身下是冰冷坚硬、布满砂砾和碎屑的水泥地,硌得骨头生疼。左腿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麻木感和撕裂般的剧痛交替冲击着他的神经。
记忆碎片像浑浊的河水倒灌进脑海:刺眼的强光!爆豆般的枪声!泥鳅张的惨叫!胖头的尸体!光头狰狞的脸!警笛的尖啸!阿昆沾满油污的手!还有…李辉那张在混乱强光下煞白绝望的脸!
李辉!
这个名字像根毒刺,狠狠扎进陈枭混沌的意识,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冰冷的恨意!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看清自己在哪。
“别动。”一个嘶哑、冰冷的声音在很近的黑暗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是阿昆。
陈枭的动作僵住,循声望去。借着从极高、布满蛛网的破窗户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惨淡月光,他勉强看清了阿昆的轮廓。
阿昆靠在一台巨大的、早己锈蚀报废、像怪兽骨架般的车床底座上。他撕掉了破损的上衣,露出精悍的上身,肌肉线条在阴影中紧绷着。他正低着头,用牙齿配合着右手,撕扯着一块从自己裤腿上扯下的布条,笨拙地包扎着左臂上一道新鲜的、还在渗血的伤口。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那道被子弹擦过的血痕己经凝结,像一条狰狞的蜈蚣,衬得他眼神更加阴鸷凶狠。
陈枭的目光下移,看向自己的左腿。阿昆用那条脏兮兮的布条在他大腿根部勒得很紧,暂时止住了大出血,但小腿伤口附近的裤管己经被凝固的血块和污泥黏连在一起,变成深褐色的一片,得厉害,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都带来钻心的疼。
“这…这是哪?”陈枭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废弃的机械厂,城西老工业区。”阿昆头也不抬,专注于包扎自己的伤口,动作粗暴而熟练,“够偏,条子一时半会儿搜不过来。算你命大,没死在路上。”
他包扎好手臂,随手把撕剩的布条扔在地上,像丢垃圾。然后,他抬起眼,那双在黑暗中闪着狼一样幽光的眼睛,冷冷地扫过陈枭惨白的脸和那条的伤腿。
“腿废了?”阿昆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吃饭没”。
陈枭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恐惧瞬间压过了疼痛。废了?他不敢想象!他挣扎着用手去摸小腿,触手是滚烫的和黏腻的血痂。
“不想真废掉,就别乱动。”阿昆冷冷地补充道,语气毫无波澜,“等风头过去,强哥会安排。”
强哥…
陈枭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点,但随即又被巨大的疑问和愤怒填满。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艰难地问:“李辉…他…”
这个名字刚出口,阿昆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锐利,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向陈枭!
那眼神里的厌恶和杀意,毫不掩饰!让陈枭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遍体生寒!
阿昆没回答,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其轻蔑、极其冰冷的嗤笑。这声嗤笑,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让陈枭心头发冷,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
是李辉!真的是李辉!
背叛的毒液瞬间灌满了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和焚毁一切的怒火!陈枭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远处某个角落传来!像是沉重的铁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
阿昆的反应快如闪电!
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瞬间从地上弹起!身体压低,紧贴着冰冷的车床底座,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己经无声地反握在掌心!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了声音来源的方向——厂房深处一个堆满废弃木箱的、极其隐蔽的角落!
陈枭也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压倒了腿上的剧痛!是警察?还是彪哥的人追来了?!
死寂。
只有远处管道偶尔滴落的水珠声,滴答…滴答…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一个矮小、瑟缩的身影,像只受惊的老鼠,从那堆木箱后面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蹭了出来。
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那人的轮廓。
洗得发白、沾满灰尘的旧衣服,乱糟糟的头发,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写满了极度的恐惧和小心翼翼,眼神躲闪,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李辉?!
陈枭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巨大的震惊和被背叛的狂怒像火山一样在胸腔里轰然爆发!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阿昆的动作比他更快!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就窜到了李辉面前!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
冰冷的匕首刃,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死亡的寒芒,精准无比地抵在了李辉脆弱的咽喉上!
“唔!”李辉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呜咽,整个人瞬间僵首,像被冻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刀刃紧贴皮肤的冰冷和锋利!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吞噬!他连呼吸都停滞了,眼睛惊恐地瞪到极限,死死盯着阿昆那双毫无感情的、野兽般的眼睛,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落叶。
“谁让你来的?”阿昆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在嘶嘶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想死?”
李辉的嘴唇疯狂哆嗦着,喉咙被刀刃顶着,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顺着煞白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的目光越过阿昆的肩膀,绝望地看向角落里挣扎着想爬起来的陈枭,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助的哀求。
“枭…枭哥…”他艰难地从被压迫的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带着哭腔,像濒死的哀鸣。
“闭嘴!”阿昆的刀锋往前微微送了一点,一丝细微的血线瞬间出现在李辉的脖颈上!
李辉猛地一颤,彻底噤声,只剩下无声的、剧烈的颤抖和汹涌的泪水。
陈枭看着这一幕,看着李辉脖子上渗出的那丝血线,看着他那双充满恐惧和哀求的眼睛,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恨意,突然被一种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冰冷和悲哀冲淡了。
他恨!恨李辉的懦弱,恨他的背叛!可看着他现在这副被阿昆用刀抵着、命悬一线的可怜虫模样,陈枭心里又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呕吐的厌恶感。
就在这时,陈枭的目光落在了李辉紧紧攥在胸前、因为极度恐惧而指节发白的手上。
他手里死死抓着一个破旧的、打着补丁的布袋子。袋子口敞开着一点,露出了里面——
几个又冷又硬、表皮发皱的馒头。
还有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看不出是什么的咸菜。
甚至…还有两个小小的、有些发蔫的苹果。
这些简陋的食物,和李辉此刻命悬一线的处境,形成了无比荒诞又无比刺眼的对比。
他…是来送吃的?
这个念头像根针,猝不及防地扎了陈枭一下。
阿昆显然也看到了李辉手里的东西。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混杂着厌恶和一丝荒谬的波动。抵在李辉脖子上的刀锋,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丝。
但杀意并未消退。
李辉感受到了这细微的变化,求生的本能让他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他不敢看阿昆,只是拼命地、用尽全身力气把那个装着食物的破布袋子往陈枭的方向推了推,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哀求:
“枭哥…枭哥…我…我不是…他们…他们抓了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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