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某县的县衙里,宗大袍端着茶盏,看着对面那张假笑脸。瓷杯在他掌心里微微发烫,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散发着淡淡的苦香。
县令王文昌五十出头,脸上肥肉堆积得快把眼睛挤成一条缝,笑起来跟弥勒佛似的,可那笑意压根没到眼底。他的手指在桌案上无意识地轻敲着,发出细微的嗒嗒声,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在阳光斜射下闪闪发亮。
“宗待诏大驾光临,下官蓬荜生辉啊!”王文昌拱手作揖,袖子摆动时带起一股陈旧的檀香味,“只是这神农之法,虽是天赐良方,可我们这穷乡僻壤,水土不服,怕是…”
话音未落,他的喉结就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水土不服?”宗大袍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桌相碰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声音在静谧的县衙里格外清脆,“王县令,你这话说得有趣。神农之法顺应天时地利,哪有水土不服一说?”
他的眼神在王文昌脸上游移,像是在观察什么有趣的戏法。
王文昌脸上的肥肉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连带着下巴的赘肉也跟着颤动:“宗待诏有所不知,我们这地方的百姓,祖祖辈辈都是老法子种地,骤然改变,恐怕…”
“恐怕什么?”崔明远插嘴,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桌面,指甲与木头的碰撞声在空气中留下短促的回响,“恐怕影响了某些人的利益?”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县衙里的气氛瞬间凝固。连墙角那只老鼠也停止了啃咬声,仿佛感受到了这股无形的压迫感。
王文昌额头的汗珠更密了,他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擦,布料与皮肤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明显:“崔公子这话,下官听不懂。”
宗大袍心里冷笑,这帮家伙演戏还真是卖力。他缓缓起身,官靴踩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脚步声,走到窗边。外面是一片农田,稻穗正黄,却稀稀拉拉地垂着头,像是营养不良的孩子,产量一看就不高。秋风透过窗棂吹进来,带着田野特有的草腥味和隐约的牛粪气息。
“王县令,贫道问你,这县里最大的地主是谁?”
宗大袍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自然是清河崔氏在此地的庄园。”王文昌用手帕擦着汗,那块白布很快就湿了一片。
“崔氏?”宗大袍转身,道袍下摆在转动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五姓七望之一的清河崔氏?”
王文昌点头如捣蒜,脖子上的肥肉随着动作一颤一颤的。
崔明远脸色微变,他的手指在桌面上停止了敲击,指尖微微发白。他虽然也姓崔,但只是博陵崔氏的旁支,跟清河崔氏这样的豪门大族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那种血脉上的差距,让他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本能地感到一丝紧张。
“有意思。”宗大袍重新坐下,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贫道倒要看看,这清河崔氏的田地,是不是真的水土不服。”
王文昌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那张圆脸瞬间变得像面具一样僵硬:“宗待诏,您这是…”
“没什么,就是想亲自下田看看。”宗大袍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毕竟神农托梦给贫道的法子,总得试试才知道灵不灵。”
县衙外,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正在廊下等候。他穿着上好的蜀锦,腰间悬着一块温润的白玉,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派头。他的站姿笔挺,双手规规矩矩地垂在身侧,但眼神却在不停地打量着周围,显然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王文昌赶紧引见,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讨好意味:“这位是崔家的管事崔仲达,专程来拜见宗待诏。”
崔仲达上前施礼,动作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每一个角度都恰到好处:“久仰宗待诏大名,如雷贯耳。”
“客气。”宗大袍打量着他,这人眼神精明得像只狐狸,手指修长白净,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显然不是粗人。
“听闻待诏要推广神农之法,仲达佩服得五体投地。”崔仲达的话说得漂亮,但语调里有种职业性的客套,“只是我家主人有些担心,这新法子万一有什么闪失,岂不是害了百姓?”
宗大袍心里暗骂:又是一个装模作样的。他的手指在茶杯边缘轻抚,感受着瓷器光滑的触感。
“崔管事多虑了。神农之法在京城试验成功,亩产翻倍,这是陛下亲眼所见的。”
“那是京城,这里是关中。”崔仲达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地不同,法不同,强行推广,恐怕适得其反。”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崔仲达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像是猎人看到猎物踏进陷阱:“不如先小范围试验,若有成效,再行推广不迟。当然,若是无效,还望待诏莫要强求。”
宗大袍明白了,这是要拖时间,拖到他没耐心,自己打退堂鼓。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县衙里回荡。
“好,那就试试。”宗大袍站起身,道袍在身后飘动,“不过贫道有个提议。”
“请讲。”崔仲达的声音里透着谨慎。
“既然要试,就试个彻底。贫道选一块地,用神农之法种植,你们也选一块地,用老法子。来年春收时比产量,如何?”
崔仲达和王文昌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流充满了默契。
“这…万一…”王文昌吞吞吐吐,声音都有些发颤。
“万一贫道输了,立刻辞官归隐,从此不再过问农事。”宗大袍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但若是贫道赢了,崔家要拿出一千亩良田,无偿供朝廷推广神农之法。”
崔仲达脸色瞬间变了,那种职业性的笑容彻底消失:“一千亩?这…”
“怎么,不敢?”宗大袍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还是说,你们对自己的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没信心?”
这话说得崔仲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王文昌在旁边急得首冒汗,手帕都快被他攥烂了,这要是答应了,万一真输了,他这个县令也得跟着倒霉。
“一千亩太多了,不如…”崔仲达试图讨价还价,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紧张。
“一千亩,一亩都不能少。”宗大袍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敲在对方心上,“当然,如果你们觉得赢不了,现在认输也来得及。”
崔仲达被激得脸色涨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好!一千亩就一千亩!但若是你输了,不光要辞官,还要在全县百姓面前磕头认错!”
“成交。”宗大袍伸出手,掌心微微发热,“击掌为誓。”
两人的手掌在空中相击,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那声音在县衙里回荡,像是某种仪式的完成。
王文昌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额头的汗水都快滴到地上了,这两人都是狠角色,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既然赌约己定,那就选地吧。”宗大袍转身看向窗外的农田,秋风吹动着他的道袍,“贫道要那块靠河的地,水源充足,最适合试验。”
崔仲达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那块地可是我们县里最贫瘠的,连草都长不好,你确定要选那里?”
“就在那里。”宗大袍的话让崔仲达更加得意,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这个自以为是的道士,怕是不知道那块地有多难伺候。连当地农夫都不愿意种的地,他居然主动选中,真是自寻死路。
宗大袍看着崔仲达脸上的得意表情,心里暗自好笑。这帮人以为自己是傻子,殊不知那块地虽然贫瘠,但正因为没人动过,土壤结构保持得很好,只要用对方法,反而容易出效果。
“那就这么定了。”宗大袍拍拍手,掌心相击的声音清脆悦耳,“三日后开始整地,诸位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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