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钱?现在是不值钱!”我猛地站起身,激动地在狭小的屋里来回踱步,前世那些零星的、关于这座城市未来发展的记忆碎片疯狂地在脑海中翻涌,“可大福,你信我!
你信我这一次!这城,它要变!变得你不敢认!现在看着不起眼的地方,将来都是金疙瘩!”
我停下来,双手按住他瘦削的肩膀,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将他点燃:“钱?咱没有!但咱有力气!有手艺!你忘了?
你祖传的熬火锅底料那手艺!十里八乡谁不说香?以前只当是伺候人的活儿,可现在不一样了!”
“火锅?”周大福更懵了,下意识地搓着手指,仿佛还能闻到那混合着牛油、花椒、辣椒和各种香料的独特辛香,“那……那玩意儿,能当饭吃?能挣钱?”
“能!太能了!”我斩钉截铁,前世那些关于个体经济崛起、关于“下海”致富的模糊记忆给了我巨大的信心,“咱就支个小摊!就在……就在城南!
对,就那挨着新规划那条大路边的破巷子口!”我急切地回想着,那里现在是一片低矮破败的棚户区,污水横流,无人问津。
可我记得,用不了几年,那里会被推平,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贯穿而过,两边迅速崛起商铺和住宅,成为炙手可热的黄金地段!
“现在没人瞧得上那儿,租金肯定便宜!”
我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语速飞快,“咱租个小门脸,哪怕就半间屋!支上两口锅!你就熬你的老料,我就负责洗菜切菜招呼人!
咱勤快点,用料实在,味道好,不怕没人来!”
“可……可本钱呢?”
周大福被我这番话震得有些回不过神,但“本钱”这个现实的问题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肉菜调料……哪样不要钱?
咱手里……就……就你藏炕席底下那点棺材本……”他声音越说越低,那点钱,是准备应付“万一”的,是真正的棺材本。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眼神变得冷静而锐利:“棺材本?躺在棺材里守着那点钱有什么用?拿出来!全拿出来!砸进去!”
看着周大福瞬间苍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神,我放缓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大福,这是咱俩最后的机会了!赌一把!
赌赢了,咱老两口就能翻身!就能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钱,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
赌输了……”我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狠绝,“大不了还是烂命一条!总好过像前世那样,被人敲骨吸髓,窝囊到死!”
屋内死寂。窗外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更衬得这破屋里的沉默如同凝固的铅块。
周大福佝偻着背,低着头,那双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紧紧攥在一起,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他磨得发亮的裤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在挣扎,在恐惧。
那点可怜的棺材本,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抵御未知风险的最后一道屏障。拿出来?万一……万一血本无归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沉重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的声音,也能感觉到手心渗出的冷汗。
这一步,是绝路,也是生路。赌的是我们老两口最后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周大福的肩膀终于停止了抖动。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那张被岁月和苦难刻满沟壑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变了。
不再是纯粹的茫然和恐惧,而是混杂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豁出去的决心。
他看着我,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燃烧着火焰的面容。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像生锈的门轴艰难转动。
最终,一个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字眼,从他干裂的唇间挤了出来:
“……好。”
这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轰然落地,砸碎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我猛地闭了闭眼,一股滚烫的热流首冲眼眶,又被我狠狠压了回去。
不能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他那双冰冷粗糙的手,用力地、紧紧地握住。
“大福,信我!咱俩一起,准能成!”
决心己下,那股被压抑的狠劲如同出闸的猛兽,更加凶猛地在我胸腔里冲撞。
前世儿女们那贪婪的嘴脸、刻薄的言语、冰冷绝情的背影,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还有,”我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淬了冰的寒意,“那三个畜生,也别想好过!”
周大福猛地一哆嗦,惊愕地看着我:“秀芬,你……你想干啥?咱不是说好了,离他们远远的,过自己的日子吗?”
“过自己的日子,不代表要当瞎子和聋子!”
我冷笑,前世那些被我刻意忽略、或者知道了也无力改变的腌臜事,此刻清晰地串联起来,“国栋那小子,真以为他倒腾那点‘水货’电子表、录音机的事,神不知鬼不觉?投机倒把,抓着了是要坐牢的!”
周大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你……你知道?那也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举报?”
我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我前世就是太‘能’了!‘能’忍着,‘能’受着!结果呢?他拿着倒腾黑货赚的钱,在他丈母娘面前充大爷,可给过我一口水喝?给过你一支烟抽?”
想到前世病中那干裂的嘴唇求一口水而不得的绝望,恨意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
“还有玉梅!”我声音更冷,“她那个‘城里干部’对象?呸!那就是个骗子!专门骗她这种眼皮子浅、想攀高枝的!
俩人假结婚,就是为了合伙骗单位分房!等房子到手,那男的立马翻脸,卷了房本跑得没影!
玉梅最后人财两空,还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破鞋!”
周大福彻底惊呆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显然,这些龌龊,他毫不知情。
“至于国强那个小畜生,”
我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他那点工资,早被他败光了!外面欠了一屁股高利贷!
他惦记我的房子,就是想卖了还赌债!前世,就是他把咱俩逼上绝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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