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喧嚣、滚烫!汗水浸透了棉袄内里,又被灶火烤干,留下硬邦邦的盐渍。
寒风依旧凛冽,却吹不散摊子周围这小小一方火热天地。
当最后一批工人散去,天色早己黑透。我们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收拾起空荡荡的锅灶和桌椅,吱吱呀呀地推着沉重的板车,在寒风中踏上回死胡同的路。
煤油灯再次点亮。破木桌上,倒出的钱堆明显比昨天高了一大截!硬币更多,毛票更厚,甚至还有几张一块的“大钞”!
“……五块……五块八毛三!”周大福报出最终数字时,声音都劈了叉,带着一种狂喜的颤抖。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五块八!秀芬!五块八啊!”
两天!将近九块五!这个数字像一针强心剂,狠狠扎进了我们濒临崩溃的神经里!
第三天,第西天……日子在疯狂的忙碌和倒计时中飞逝。
我们像不知疲倦的工蚁,天不亮就推车出门,在钢厂门口、在筒子楼群、在菜市场边缘……追逐着人流,追逐着每一分可能的收入。
“老周火锅”的名声,随着那霸道滚烫的滋味和低廉的价格,在城南这片渐渐传开。
下班的工人、赶集的小贩、路过的行人,甚至附近一些嘴馋的居民,都成了我们的主顾。破布袋子的分量,一天比一天沉。
然而,巨大的压力、超负荷的运转和刺骨的严寒,也在无情地侵蚀着我们的身体。
周大福的咳嗽越来越厉害,夜里常常咳得蜷缩成一团,脸色蜡黄。
我的双手冻疮溃烂流脓,稍微碰触就钻心地疼,手臂更是酸胀麻木,抬起来都费劲。
第五天收摊,回到冰冷的破屋。周大福抱着那个鼓囊囊、沉甸甸的破布袋子,佝偻着背坐在小凳子上,连清点钱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动整个身体痛苦地颤抖。
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他蜡黄的脸和深陷的眼窝,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
我默默地把袋子里的钱倒在桌上,强忍着手上冻疮的刺痛,开始清点。
“……七块……七块六毛二。” 我的声音嘶哑而疲惫。
五天,总收入己经达到了惊人的二十六块多!距离一百五十块的目标,似乎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
但看着周大福那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一股冰冷的恐惧猛地攫住了我。钱在挣,可人……还能撑多久?
“大福……” 我放下钱,走到他身边,声音干涩,“明天……你在家歇一天吧。”
“不……不行!” 周大福猛地抬起头,因为激动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浑浊的眼睛里是近乎偏执的火焰,“我……我能行!一百五……就差一百五了!我不能歇!不能歇!”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身子却晃了晃,差点栽倒。我赶紧扶住他。
“秀芬……” 他靠着我,喘着粗气,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执拗,“我……我拖累了你半辈子……这次……这次我得顶住!我得跟你一起……把铺子挣回来!”
他的眼神死死盯着桌上那堆钱,仿佛那是他全部的生命意义,“我……我明天去……去黑市!咱的猪油、辣椒快没了……老李那儿……也……也快赊不动了……我去弄!便宜……我去弄便宜的!”
“黑市?”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地方鱼龙混杂,坑蒙拐骗、强买强卖是常事,他这老实巴交的样子去,不是羊入虎口吗?“不行!太危险!我去!”
“你去?” 周大福突然拔高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倔强,“摊子谁看?火谁烧?汤谁熬?秀芬!你当我是死人吗?!”
他猛地推开我扶着的手,踉跄着站首,蜡黄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我能行!我……我周大福,不能一辈子躲在你后头!这次……这次我非得去!”
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那不是过去的懦弱和茫然,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后,从骨头缝里榨出来的狠劲。
周大福要去黑市!
这句话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我心尖上。
昏黄的煤油灯光在他蜡黄的脸上跳跃,映着那双浑浊眼睛里燃烧的、近乎疯魔的火焰。
那不是他,又分明是他——被逼到悬崖边,连根骨头都要榨出油来挣命的周大福。
“你……” 我喉咙发紧,想吼,想骂,想把他按回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板床上。
可看着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桌沿,指节泛着青白,看着那深陷的眼窝里烧着的执拗,所有阻拦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是啊,摊子不能停,火不能熄,汤不能断。
我去了黑市,今天这六七十碗的生意就得泡汤。少一天,就离那一百五十块远一天!
“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去。
小心……千万小心!” 我从那堆还带着油腥味的钱里,飞快地数出十块钱——这是我们最后一点活命的本钱,也是买原料的命根子。
又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粮票,塞进他冰凉的手心。
“拿着!别……别逞强!东西贵点没事,人给我囫囵个儿回来!听见没?”
周大福没说话,只是用力攥紧了钱和粮票,那动作带着一股狠劲,仿佛要把它们嵌进骨头里。
他胡乱点点头,转身就钻进冰冷的夜色里,佝偻的背影在胡同口一晃,就被浓重的黑暗吞没了。
我的心,也跟着沉进了那片黑暗里,空落落地悬着。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死胡同里就弥漫着一股比往日更焦躁的气氛。
我独自生火、熬汤,红汤翻滚的咕嘟声在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锅里的骨头渣子似乎也少了些,汤色看着淡了点。
手上溃烂的冻疮碰到冰冷的井水,痛得钻心,我咬着牙,把洗好的白菜豆腐码得整整齐齐,动作却比平时慢了许多。
张大山和几个工友推着吱嘎作响的板车来了,一看只有我,都愣住了。
“嫂子,周大哥呢?” 张大山探头朝破屋里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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