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坊,小凡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空洞而迷茫。郑衙内那嚣张跋扈的践踏,学子里满是轻蔑的眼神,老匠人被砸断手指后那绝望的惨叫,还有自己“贱匠之子”的身份,像一块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抬头望向父亲,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工坊内昏黄摇曳的桐油灯,在他布满沟壑的皮肤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穿堂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灌进窗棂,吹得墙角的木屑打着旋儿乱飞,几片枯叶也顺着裂缝钻了进来,轻轻落在他粗糙的手背上。
指节因长期握刀而微微变形,虎口处凝结的血痂混着木屑,像块丑陋的补丁。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墨渍,那是临摹《器用谱》时留下的印记,此刻却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显得如此刺目而讽刺。
这些日夜苦练的技艺,换来的不过是权贵的嘲笑和书生的鄙夷。
掌心的老茧突然灼痛起来,仿佛郑衙内的靴底又重重碾过。他下意识攥紧拳头,新伤崩裂渗出的血珠,顺着纹路蜿蜒而下,滴落在脚边的青砖上。
雨滴不知何时砸在青瓦上,“噼啪” 声越来越急,雨水顺着屋檐流成水帘,模糊了窗外的月光,也模糊了远处太学的飞檐。雷声沉闷地滚过天际,震得工坊的窗纸簌簌作响,与他混乱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那些改良的农具模型在墙角蒙着灰,被踩碎的舂米机木模碎片还散落在地,无人收拾。雨水从屋顶的缝隙渗进来,一滴一滴落在木模上,像是为匠人的命运垂泪。
他忽然想起太学学子扬起的下巴,想起员外郎居高临下的眼神,喉咙里泛起一阵酸涩。窗外的老槐树在狂风中剧烈摇晃,枯枝刮擦着窗棂,发出刺耳的 “吱呀” 声,仿佛也在嘲笑他的天真。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用力咬住下唇,首到尝到铁锈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分不清是伤口的疼,还是心里的痛。
如果 “匠道” 不能改变命运,那他这些年的坚持又算什么?难道真要像郑衙内说的那样,放下刻刀去做卑躬屈膝的奴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便狠狠摇头,可胸腔里翻涌的迷茫,却像浓雾般越聚越浓,与屋内潮湿发霉的气息混在一起,令人窒息。
墨远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中满是心疼,但他没有急于说教。
他默默地走到墙角,从一堆杂物中翻出了被郑衙内踩坏的舂米机碎片,又从桌上拿起小凡临摹的连弩图,然后指着工坊里他们精心制作的各种器物,有精巧的桌椅,还有改良后的农具,每一件都凝聚着他们的心血。
“凡儿,你过来。”墨远山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小凡缓缓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父亲身边。
墨远山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缓缓拾起地上那片舂米机的碎片,木屑簌簌落在他满是补丁的粗布衫上。
他的目光像是穿透了破碎的木片,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才沙哑着嗓子开口:“凡儿,你看这水。”
说着,他端起案头的陶碗,清水在碗中轻轻晃动。“堵之,则成死潭,腐臭生虫;疏之,则成江河,滋养万物。” 水珠顺着碗沿滴落,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宛如一个个小小的惊叹号。
他又拿起小凡绘制的连弩图,指尖抚过纸上狰狞的箭头,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凝重:“匠道亦然。” 突然,他剧烈咳嗽起来,身体剧烈颤抖,手中的图纸也跟着微微晃动。
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下来,继续说道:“荀子云,‘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这说的不仅是对器物的掌控,更是对人心的把控。”
老人缓缓走到墙边,指着墙上悬挂的改良农具,布满老茧的手指重重地按在木犁的模型上,仿佛要将某种力量传递进去。
“若心术不正,如公输班之云梯,再巧亦为凶器;若心系生民,墨子之木鸢、鲁班之锯,再简亦为至善。”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仿佛看到了那个百家争鸣的时代。
“墨子曾言,‘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这才是匠道的真谛。”
墨远山转过身来,双手搭在小凡的肩膀上,用力地摇晃了两下,像是要把儿子从迷茫中摇醒:“我们匠人,手中的刻刀既能刻出伤人的利刃,也能雕出护人的盾牌。关键在于,你要成为引流水的人,而不是被水淹没的草芥。”
他的声音渐渐激昂,浑浊的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如同寒夜中的火炬。
小凡静静地听着,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似乎在努力理解父亲的话。那声音不大,却如洪钟大吕。
墨远山接着说道:“那员外郎的轿子,若匠人得尊重,心思用在正途,何至于雕花不合意便毁人生计?权贵视我等为玩物,学子视我等为下品,此乃人心之‘堵’,非匠道之过!你我手中之技,可造杀伐之弩,亦可造省力之舂米机、坚固之屋舍。堵之疏之,存乎一心。”
小凡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似有波澜涌动。他想起郑衙内那不可一世的模样,想起学子们对他的嘲笑,那些场景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心。但父亲的话,又像是一束光,渐渐照亮了他心中黑暗的角落。
墨远山看着小凡,目光中满是慈爱与期许。他轻轻拉起小凡的手,指着小凡掌心结痂的血痕和被炭笔染黑的手指,说道:“这手上的伤与墨,便是你心向匠道的印记。莫因浊流而疑清泉。记住,心正乎道,则技通神明;心若蒙尘,纵有千般巧,终是害人害己。”
说到这里,墨远山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凡儿,我们所传承的《器用谱》,不仅仅是一本记载着机关术的典籍,它更代表着墨家的精神与责任。但这份传承,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一旦被心怀不轨之人得知,我们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我们要用这技艺,行正道之事,让这世间看到匠人的价值。”
小凡听着父亲的话,心中的迷茫和屈辱并未完全消失,但一种更坚韧的东西开始在他心中滋生。
他看着父亲坚定的眼神,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和那些凝聚了智慧的器物图纸、碎片,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曾经,他觉得自己就像一颗被随意践踏的尘埃,毫无价值。但此刻,他心中渐渐升起一种对“匠道”本身价值的朦胧信念,以及一种不甘屈服、要用“正道之技”证明自己的决心。
他缓缓擦去未干的泪痕,眼神重新聚焦在墨远山的工作台上。
墨远山看着儿子的变化,心中欣慰不己。他知道,自己的话己经在小凡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只要悉心浇灌,终有一天会开花结果。
小凡深吸一口气,拿起炭笔,再次走向羊皮纸和木头。他的眼神比以往更加沉静和执着,仿佛在向命运宣告,他要在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上,走出属于自己的辉煌。
一个关于技艺、尊严与道路选择的漫长故事,就此拉开序幕。而那隐秘的《器用谱》和现实的压迫阴影,如同两座大山,构成了未来旅程的双重挑战。
夏小凡己经着手准备,他要在这挑战中,寻找属于自己的“匠道”,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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