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年间，咱这十里八乡都知道，李家坳村口那棵老柳树邪性得很。那树得西个壮汉才能合抱，树干从半腰就空了，黑黢黢的洞口能钻进个成年人，远远瞅着像张大嘴，风一吹就呜呜咽咽，跟女人哭似的。
老辈人说，那树洞里锁着个屈死的魂。早年间有个姓苏的绣娘，跟镇上的货郎私定终身，怀了身孕等着人来娶，没成想货郎跑江湖时勾搭上了富商的闺女，转头就把绣娘抛了。绣娘挺着肚子去找他，反被货郎哄骗到柳树下，说要跟她躲进树洞商量对策，趁她弯腰进洞时，在外头钉了七根桃木钉，把洞口封得严严实实。可怜那绣娘，怀着娃在树洞里活活闷死了，临死前指甲把树壁抠得稀烂，血都渗进木头里，成了永远擦不掉的暗红印子。
打那以后，这柳树就变了。白天看着跟普通老树没两样，枝叶绿得发黑，树干上的青苔滑溜溜的，沾着甩不掉的潮气。可一到夜里，树洞里就不太平——先是呜呜的哭声，细听还有人用指甲刮木头的动静，“沙沙沙”的，听得人后脖颈子发毛。有胆大的猎户夜里经过，说见过树洞口飘出黑糊糊的东西，像女人的头发，缠缠绕绕的，碰着就觉得刺骨的冷。
李家坳有个姑娘叫春桃，是个死心眼的，跟邻村的二柱好了三年，眼看着要谈婚论嫁，二柱却突然娶了邻县粮商的女儿。春桃哭得死去活来，三天没吃没喝，眼窝子陷得像两个黑窟窿。
那天傍晚，春桃披头散发地跑到老柳树下，对着树洞哭：“他咋就这么狠心呢？我掏心掏肺对他，他转头就忘了当初说的话……”
话没说完，树洞里突然没了风声，那呜呜的哭声也停了。春桃正觉得奇怪，就听洞里传来个细细软软的声音，像棉花糖似的甜：“妹妹，我懂你的苦。”
春桃吓了一跳，往洞口凑了凑：“谁？谁在说话？”
“我也是被男人伤透了心的人。”洞里的声音带着哭腔，听得人鼻子发酸，“你进来坐坐，咱姐妹俩好好说说，心里能舒坦些。”
春桃脑子晕乎乎的，竟忘了老人的叮嘱，伸手就要去扒树洞外的杂草。刚碰到树干，就觉得有冰凉的东西缠上了手腕——是头发！黑漆漆的头发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像蛇似的绕着她的胳膊往上爬。
“你看，这树洞里暖和着呢。”那声音还在引诱，“进来吧，我给你看看他到底有多狠心。”
春桃想喊，却被更多的头发堵住了嘴。那些发丝又细又韧，勒得她脖子生疼，密密麻麻裹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拽向树洞，那黑黢黢的洞口里，隐约能看见无数双眼睛，亮得像鬼火。
第二天一早，有人发现春桃躺在柳树下，脸上带着笑，嘴角还翘着，像是做了啥美梦。可等她爹娘哭着扑过去，才发现不对劲——春桃的胸口塌了一块，衣服底下空荡荡的，伸手一摸，心脏的位置只有个血糊糊的窟窿，边缘还沾着几根湿冷的青苔。
这事一出，李家坳炸开了锅。村长按着老规矩，请了道观里的道长来做法。那道长围着柳树转了三圈，脸色煞白，说这树里的怨魂积了百年阴气，早就不是普通符咒能镇住的，它专挑痴情的女子下手，取了人家的心，是想补自己当年被伤透的“空心”。
可总有些姑娘不信邪，或是情伤太重，揣着念想往柳树跟前凑。
半年后，邻村的巧儿也出事了。巧儿跟货郎跑了三年，攒了满满一匣子银钗，就等着人家赎身娶她，没成想货郎卷着钱跟别的女人跑了。巧儿抱着那匣子银钗，在柳树下坐了整整一夜，一边哭一边说：“我掏心掏肺对他，他咋就看不见呢……”
夜里守田的老汉说，他看见树洞里飘出的头发缠上巧儿的时候，巧儿居然没挣扎，还伸手去摸那些头发，嘴里喃喃着：“你也懂我是不是？你也被他伤透了是不是？”
第二天，巧儿也躺在了柳树下，跟春桃一个模样，脸上带着笑，胸口却空了。那匣子银钗散落在地上，有一支还插在树洞里，像是给那怨魂的聘礼。
村里的老人急了，凑钱请了个厉害的法师。法师围着柳树撒了黑狗血，又钉了七七西十九根桃木钉，最后在树洞上贴了张黄符，念叨着：“痴心换得空心去，从此莫向树边哭。”
说来也怪，打那以后，树洞里的哭声和刮挠声就没了。可那棵老柳树的叶子，再也没绿过，常年灰扑扑的，树干上的青苔却越来越厚，摸上去黏糊糊的，像没擦干净的血。
首到现在，李家坳的老人还会叮嘱姑娘们：“情伤再重，也别往那空心柳跟前凑。那树洞里的怨魂没走呢，它还在等下一个愿意把心给它的人——你以为它懂你的苦，其实它是馋你的心啊。”
有人说，月圆之夜凑近了看，还能看见树洞里有东西在动，像是无数只手在里面扒拉，又像是颗没长全的心脏，在黑黢黢的树洞里，一下下微弱地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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