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州的江水,总是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暮春时节,江面雾气腾腾,像蒙着一层湿漉漉的鬼打墙。我,陈守拙,一个被贬到这南蛮之地当采买官的倒霉蛋,正蹲在青石码头上,数着那几袋霉得不能再霉的官仓陈米。巡抚大人的脸色比这霉米还难看,催着我要想办法,可这鬼地方,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上哪儿弄粮去?
江水就在脚边,轻轻拍打着岸石,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单调得让人心烦。我烦躁地踢了踢脚下的浮萍,却踢到了个硬物。低头一看,竟是一枚铜钱,绿锈斑驳,像是浸在水里泡发了好些年,边缘还沾着些墨绿色的水藻,像是某种诡异的苔藓。
“晦气!”我嘟囔着,想把它踢到水里去。可指尖刚碰到那铜钱,一股冰凉滑腻的感觉瞬间窜上指尖,凉得刺骨,像是摸到了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死鱼。更奇怪的是,那铜钱像是活物,手指刚碰到,它就猛地一蜷,牢牢地粘在我的手心,怎么甩都甩不掉。那根系着铜钱的半寸红绳,也像有了生命般,勒进我的皮肉里,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
“这……这铜钱……”我慌了,看着掌心里那枚仿佛在蠕动的东西。岸边的芦苇丛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东西在草里钻来钻去。我的心猛地一跳,感觉后背窜起一股寒气。
不能再待下去了!我顾不上疼,死命地想把铜钱扯下来,可它像是长在了肉里。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码头,往官驿的方向跑。身后,江水拍打岸边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岸边摸索,寻找着什么。
官驿的灯笼昏黄地照着,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扭曲在泥地上。我跌跌撞撞地冲进后院,一头扎进伙房,死死抵住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掌心里的铜钱还在发凉,那股寒意正顺着血脉,一点点往里钻,首抵心脏。
“陈师爷?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后厨的老周端着一坛酒,探头探脑地走出来,他是我在这异乡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人。他看清我手上的铜钱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活生生的鬼魅。
“老周!快……快帮我弄掉它!”我声音都在发抖,指着掌心。
老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刚碰到我的手腕,我浑身就像触电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我,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近乎生理本能的欲望——我必须回到江边!必须下水!我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一步步朝门外挪去。
“别去!陈师爷,千万别去!”老周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酒坛,狠狠地砸向灯笼,“你忘了上个月淹死在江里的那个师爷了吗?他也是捡了这样的铜钱!他爹娘来官府哭闹,说他就是被这钱拖下水的!”
酒液泼洒在灯笼上,发出“滋啦”一声,火苗猛地窜高,又迅速黯淡下去。可我己经听不见他的话了,耳边只剩下江水轰鸣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仿佛就在我的头顶。我的脚不受控制地迈过门槛,朝着黑暗中的码头走去。掌心的铜钱越来越烫,像烙铁一样灼烧着我的皮肤,那股下水的冲动也愈发强烈,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彻底撕裂。
“啊——!”我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猛地扑向江水。冰冷的江水瞬间包裹了我,呛入喉咙的腥甜让我清醒了一瞬。我看见老周在岸边疯狂地挥手,嘴里喊着什么,但声音全被江水吞没。我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死死抓住了我的脚踝,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往下拖,往那深邃、黑暗的江底拖。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最后看到的,是岸上那盏将灭未灭的灯笼,和灯笼下老周那张扭曲、绝望的脸。他的嘴唇开合着,像是在说:“这钱……它又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官驿的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老周坐在床边,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醒了?谢天谢地。”他声音沙哑,递给我一碗热汤,“你差点就去了。”
我挣扎着坐起来,下意识地摸向掌心——铜钱不见了!我松了口气,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老周,那铜钱……”
“我给你弄掉了,扔江里了。”老周苦笑,“可你摸摸你的腰间。”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摸,赫然摸到一个硬物。低头一看,我的血瞬间凝固——一枚一模一样的铜钱,绿锈斑驳,边缘沾着水藻,系着半寸红绳,正静静地躺在我的腰带上。它看起来冰凉,但贴着皮肤的地方,却微微发烫。
“这……这是什么时候……”
老周的脸色瞬间变得比之前更加难看,他凑近我,压低声音,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惧:“不知道。你昏迷的这半夜,官驿里没人靠近过你。这钱……它自己长出来的?不,不是长出来,是……是凭空出现的!”
我浑身发冷,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难道……我并没有逃掉?那枚铜钱,它认准了我?
第三天清晨,我还没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巡抚大人突然派人把我叫到了他的书房。书房里烟雾缭绕,巡抚大人背对着我,正在看一幅字画。
“陈师爷,听说你捡到了件好东西?”他头也不回地说,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我心脏狂跳,不敢隐瞒,结结巴巴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最后说到腰间的铜钱时,声音都在发抖。
巡抚大人终于转过身,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容,眼神却像冰一样冷:“哦?是吗?让我看看。”
他伸出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解下腰间的铜钱递了过去。那铜钱一到他手里,原本的冰凉似乎消失了,反而像暖手一样。他仔细端详着,绿锈下隐约可见一些像是尸斑的青白痕迹。
“有意思,真有意思。”巡抚大人喃喃自语,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掀开桌上的一个油纸包。里面也躺着一枚一模一样的铜钱。
“陈师爷,你可知道这东西的来历?”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神锐利如刀。
我摇摇头,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叫‘水鬼钱’。”巡抚大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戏谑,“淹死在江里的鬼,为了投胎,需要找替身。它们便把浸得发白的冥钱,或者沾满水藻的铜钱,放在岸边显眼的地方。贪心的人捡了,这钱入手冰凉滑腻,甩都甩不掉。然后,拾钱的人会莫名产生强烈的下水冲动,最终像被无形绳索拖拽,步入深水溺亡。他的尸体沉底处,水鬼得以解脱轮回,而这枚‘水鬼钱’,又会悄然出现在新的岸边,继续它的杀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腰间刚刚放回去的位置,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你说,老周他爹,是不是也捡过这样的钱?”
我猛地想起老周说过的话,一股寒气瞬间从头浇到脚。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几个衙役抬着个人冲了进来,首接放在了地上。
是老周!他脸色青紫,肚子鼓得像个塞满了石头的皮囊,嘴角还挂着白沫。他还没死透,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我,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无声地尖叫。
“大人!老周他……他掉进江里了!”衙役头子惊恐地喊道。
巡抚大人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到老周身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发胀的肚子。然后,他突然伸手,猛地扯开了老周的衣襟。
我倒吸一口凉气——老周那鼓胀的肚皮上,赫然贴着枚一模一样的铜钱!那铜钱像是吸盘一样嵌在皮肤里,红绳深深勒进肉里,己经变成了暗红色。老周的眼睛依旧圆睁,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的魂魄都吸进去。
“看到了吗,陈师爷?”巡抚大人站起身,拍了拍手,脸上露出一种残忍的满足,“这就是‘水鬼钱’的厉害。它选中了你,老周就是前车之鉴。”
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似乎想摸我的额头。我吓得连连后退,撞翻了椅子。
“陈师爷,别怕。”巡抚大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这钱能解仓廪之急,也能解你我心头之患。只要你……配合它。”
他的手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将那枚铜钱狠狠按在我的心口上。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那股下水的冲动再次汹涌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百倍。我挣扎着,试图摆脱,但巡抚大人像座山一样压在我身上,力气大得吓人。
“别动,钱还没用完呢。”他贴着我的耳朵,用一种极其温柔,却又无比恐怖的语气说道。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眼睛不受控制地望向窗外,那片深邃、黑暗的江水。江面上,似乎有无数双青白的手在向我招引。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窗棂,勉强照亮书房的一角时,我猛地惊醒般甩开巡抚大人的手。我下意识地摸向心口——铜钱不见了!
我松了口气,以为终于逃过了一劫。
可当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时,瞳孔骤然收缩——一枚崭新的、冰凉滑腻的铜钱,正静静地躺在那里,绿锈斑驳,边缘沾着新鲜的水藻,系着那半寸猩红的绳子。
它回来了。
我知道,这无尽的噩梦,才刚刚开始。那枚铜钱,正等着下一个贪财,或者说,下一个注定要死的人。而我,陈守拙,恐怕就是它选中的下一个猎物。江水在窗外低语,像是在吟唱一首催命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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