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禾怀里抱着包袱,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暖意,重重点头:“张伯,婶子,放心,我都记住了。你们在家也保重身体。”
柱子紧紧抱着陈禾的腿,小脸埋在他洗得发白的棉袍里,闷声闷气地说:“禾哥哥......你早点回来......”
陈禾弯下腰,用力抱了抱这个把他当亲哥哥的孩子:“嗯!等哥放假就回来!柱子在家要听爹娘的话,好好认字,下次哥回来要考你!”
“嗯!”柱子用力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
终于,在张婶一遍遍的叮咛和柱子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骡车吱吱呀呀地启动了,载着陈禾,缓缓驶离了那弥漫着年节余温的烟火气。
骡车行至村口那棵挂着零星红布条、落满积雪的老槐树下时,
陈禾无意间抬眼望去,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老槐树虬结的枝干下,站着两个人。
一个身形微佝,穿着半旧的靛蓝色厚棉袄,头上裹着旧头巾,脸上是被岁月和风霜刻下的深深沟壑,正是他的生父陈大山。
另一个身材壮实些,穿着灰扑扑的棉裤棉袄,脸膛黑红,双手揣在袖筒里,眼神带着点躲闪和木讷,是他的长兄陈粟。
父子俩显然也看到了骡车和陈禾。
陈大山浑浊的眼睛首首地望过来,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又发不出声音。
陈粟则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沾满泥雪的破旧棉鞋,仿佛那鞋面上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空气瞬间凝滞了。
车轮碾过泥泞的咯吱声,骡子偶尔喷出的响鼻声,都显得异常刺耳。
张里正也看到了那两人,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但没说话,只是默默勒住了骡子,让车停在路边。
陈禾抱着包袱的手微微收紧。
血缘是最深的羁绊,也是最难解的结。
自从过继,他与原生家庭之间,便隔着一道无形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此刻骤然相见,在这泥泞的村口,竟是无话可说,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和疏离在寒风里弥漫。
时间仿佛被冻住了。
陈大山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往前挪了半步,那只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抬了抬。
像是想拍拍儿子的肩膀,或者接过他怀里的包袱。
但伸到一半,又僵在了半空,最后无力地垂落下去,紧紧攥住了自己破旧的棉袄下摆。
他看着陈禾身上那件虽然旧却干净整洁的棉袍,看着他那张明显比离家时更显沉稳、也带上了些书卷气的脸。
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嗬嗬”声,最终只挤出干巴巴的两个字:“......走啊?”
陈粟依旧低着头,像一尊沉默的泥塑,只是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泥雪。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钻进陈禾的衣领,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
他看着眼前生父那欲言又止、近乎卑微的姿态,看着长兄那刻意回避的沉默,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酸涩。
亲近吗?又隔着千山万水。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气似乎也让他纷乱的心绪冷静了些许。
他抱着包袱,主动向前走了两步,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
“爹,大哥。家里......都还好吧?年过得怎么样?”
陈大山似乎没料到陈禾会先开口,还叫了他一声“爹”。
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透出一种更深的局促和不安。
他搓着手,低着头,不敢看陈禾的眼睛,声音干涩地应着:“......好,都好。年......也过了。”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陈禾怀里的蓝布包袱,又赶紧移开,像是被烫着了。
陈粟依旧沉默着,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似乎微微耸动了一下。
陈禾看着他们这副样子,心头那点酸涩更浓了。
他不再多问,腾出一只手,伸进自己棉袍内侧的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同样洗得发白、但针脚细密的靛蓝色粗布荷包。
那荷包不新,显然准备了有些时日,里面装着几块沉甸甸的碎银子,是他这个年节抄书、写话本子加上张里正硬塞给他的压岁钱攒下的大半。
还有一根他早就答应妹妹陈穗的红头绳。
他向前一步,将荷包递到陈大山面前,动作没有迟疑。
“拿着吧,爹。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给娘......买点东西,或者......给妹妹添点头花也行。”
他没有提陈粟,但意思都在里面了。
这钱,是给这个家的,无论他们怎么用。
陈大山看着递到眼前的靛蓝色荷包,像被雷击中了似的,浑身剧烈地一颤。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陈禾,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羞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想去接,又像被火燎着一样猛地缩回,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
“不......不用!不能再拿你的钱了,你......你读书用钱!你......自己留着!”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
陈粟也终于抬起了头,飞快地瞥了一眼那荷包,又迅速低下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揣在袖子里的手似乎攥得更紧了。
其实上次他从弟弟这里拿了钱回去,就被父亲一顿好打。
现在再看到同样的场景,更觉得当时自己的不该。
陈禾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荷包静静地躺在掌心。
他看着陈大山那近乎崩溃的抗拒和羞愧,心中反而一片澄明。
他没有收回手,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拿着吧,爹。我现在挣钱,能顾着自己。家里不容易,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他顿了顿,看着陈大山的眼睛,补充了一句,声音放轻了些,“别......让娘操心。”
最后这句话,让陈大山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一层水光,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颤抖着伸出那双布满厚茧和冻疮裂口的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个小小的、沉甸甸的靛蓝色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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