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雪的冬天，空气冷飕飕的，天边灰蒙蒙的，像憋着一场雷雨。
叶落星低着头坐在副驾驶上，手指紧紧捏着背包的拉链，指节发白。她连车窗都不想看，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膝盖。高曼在驾驶座，一边开车一边整理着语气。
“你叔叔那边的家庭条件很好，人也体面，对我也是真心的。”她一边说，一边瞥了女儿一眼，“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个合适的，我希望你表现得有礼貌。”
叶落星没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拉住拉链，像是在拽住唯一的出路。
高曼继续说：“你不能总沉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这样一副样子，谁会喜欢？”
“……我没说不见。”叶落星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你可不可以别逼我笑。”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就吃顿饭，装装也不行？你就不能懂事一点？”
叶落星没再说话，耳朵像被灌了水，脑袋发胀。
车停在市中心一家中档餐厅门口，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浅灰色羽绒服的中年男人，头发短而整洁，戴着眼镜，一眼看去干净体面。他旁边还有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抱着一个遥控车，低头把玩。
“落星，”高曼转头，脸上挂起标准笑容，“等会儿你叫他‘王叔叔’就行，他姓王，是做工程的。那个小男孩是他儿子，你也可以当作弟弟看。”
叶落星心里一阵钝痛。
弟弟？
她低头下车，硬着头皮走进餐厅，像是踩进一个陌生人布置的舞台。
“来了来了，这就是小叶吧？”王叔叔笑着伸手，声音温和，“真漂亮，跟你妈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叶落星点了点头，嘴角僵硬地扯出一点弧度：“叔叔好。”
“这是小轩，”王叔叔拍拍身边的孩子，小男孩怯生生地望了叶落星一眼，躲到父亲身后。
“你看看多懂事，多礼貌。”高曼露出满意的表情，“不像现在有些孩子，脸永远像谁欠了她似的。”
叶落星一瞬间像被抽了一巴掌。
她用力咬住嘴唇，把眼神藏进桌布边缘。
餐桌上气氛热络，全靠高曼和王叔叔在搭话。高曼滔滔不绝地讲叶落星小时候得奖、上重点中学、文理双优，语气里满是炫耀和塑造一个“完美女儿”的自豪。
叶落星则一言不发，偶尔抬头应对一两句，更多时候是默默扒饭，仿佛不属于这个空间。
“你妈说你喜欢画画？”王叔叔忽然转头问她，语气仍旧温和。
叶落星下意识点头，“嗯。”
“那挺好的啊，小轩也喜欢涂鸦，说不定以后你可以教他点画画。”
她愣了一下，喉咙发紧。
她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排斥——不是对这个男人的本身，而是他背后所代表的一切。
她不是不明白他很“得体”，甚至也没有恶意。但她知道，他不会是父亲。
不是。
她曾有过一个父亲，虽然离开得早，但他叫叶程，喜欢带她去骑车，教她做飞纸鹤，声音低沉温柔——尽管那份温柔后来变得遥不可及，但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什么。
这个面前的“王叔叔”，他不会知道她崩溃时躲在画室角落流泪，不会知道她晚上胃痛得蜷成一团，也不会理解她听到“再婚”“弟弟”这两个词时心底泛起的刺痛。
更重要的是——她不需要一个“代替”的父亲，更不需要一个强塞进生活里的“弟弟”。
“我吃饱了。”叶落星忽然低声说，放下筷子。
高曼皱眉：“你才吃两口，你又挑食？”
“我不饿。”她站起身，声音有些颤，“……我去外面透透气。”
“叶落星！”高曼压低声音，“你别给我丢人。”叶落星没有回头，只是快步走出餐厅，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几乎发黑。
她站在街口，攥紧手机，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她不是这个家庭的“拼图”，不是谁新生活里的“补白”。她只是一个正在努力喘息的女孩，正在试图活下去。
但这一切，母亲从来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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