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杂货铺在夜色中像艘搁浅的旧船。墨无双蹲在阁楼里，借着煤油灯的光亮清点刚盘下的货物。老陈留下的存货比他想象的还多——三货架的烟酒副食，两柜台的文具五金，甚至角落里还堆着十几辆积灰的儿童三轮车。
"赚了..."墨无双在小本子上记着数字。按批发价算，这些存货至少值八千元，而他只花了三千五就拿下整个店面。老陈急着搬去省城照顾孙子，根本顾不上讨价还价。
夜风撞得百叶窗哗啦作响。墨无双正要把最后一箱肥皂码上货架，突然听见楼下传来细微的抽泣声。他抄起柜台下的铁棍，轻手轻脚摸下楼梯。
"谁？"
哭声戛然而止。货架后闪过一个小小的人影，墨无双一个箭步上前，抓住的却是个脏兮兮的男孩——顶多七八岁，赤脚上全是血泡，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饼干。
"别打我..."孩子抖得像片落叶，"我就找点吃的..."
墨无双放下铁棍："你爸妈呢？"
"死了。"男孩抹了把脸，露出青紫的眼眶，"舅妈把我卖给煤窑...我跑出来的..."
煤窑。这两个字让墨无双胃部绞痛。前世他流浪时见过从黑煤窑逃出来的工人，十指溃烂，肺里灌满煤渣，活不过西十岁。
"等着。"墨无双转身上楼，拿来医药箱和两个肉包子——本来是明天的早饭。男孩狼吞虎咽时，他检查了那些伤口：鞭痕、烫伤、指甲脱落...绝不是普通走失儿童。
"叫什么？几岁了？"
"狗剩...九岁。"男孩含着食物含糊道，"他们说...我值三百块钱..."
墨无双用酒精棉清理伤口的手顿了顿。三百块，还不及他今天卖十箱AD钙奶的利润。而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在黑市上只值这个价。
"睡阁楼吧，明早送你去派出所。"
男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别！派出所老刘是煤窑老板的表哥！"
墨无双瞳孔骤缩。他想起工商局那个刘科长，胸牌上确实写着"刘建国"——前世95年打黑除恶时落马的保护伞之一！如果这孩子所言属实...
"那你先帮我干活。"墨无双改了主意，"管吃住，每月二十。"
男孩瞪大眼睛——94年县城工人月薪也就一百出头。墨无双从柜台拿出本《新华字典》："先学认字，明天开始理货。"
阁楼腾给狗剩后，墨无双在柜台后打了地铺。刚躺下，屋顶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摸到手电筒照向声源，只见一块松动天花板正被人从外面顶开！
"谁！"
"嘘...是我..."金主任的脸从洞口探出来，额头上全是汗，"小墨，出事了！"
墨无双赶紧架梯子让他下来。金主任带来的消息让他浑身发冷——那个买AD钙奶的张老板今早在邻县被抓了，警察顺藤摸瓜查到供销社的出货记录。
"刘大鼻子明天要来查你！"金主任擦着汗，"说你涉嫌销赃！"
"货是娃哈哈正规生产的，算什么赃物？"
"问题不在这！"金主任压低声音，"张胖子是通缉犯！他买的货全是赃款支付的！"
墨无双想起那一千二百元现金，现在正锁在银行保险箱里。如果警方追查钞票编号...
"金叔，那张出货单..."
"早烧了。"金主任得意地眨眨眼，"但刘大鼻子手里有举报信，说你勾结人贩子..."
举报信？墨无双心头一紧。他最近顺风顺水，确实招人眼红。但谁会知道张老板的真实身份？
"信上署名了吗？"
"没，但字迹..."金主任欲言又止，"有点像...你爸..."
赵建军？！墨无双如坠冰窟。这个阴魂不散的恶魔明明在押，居然还能遥控外界！看来监狱里也有他的关系网。
"明天别开门。"金主任递来个信封，"去省城避避风头，车票和介绍信都准备好了。"
墨无双没接："跑了反而显得心虚。"他想起阁楼的男孩，"金叔，刘科长真和黑煤窑有关系？"
"他？"金主任冷笑，"县城三分之一的黑生意都得给他上供！"
正说着，楼上传来"咚"的一声响。金主任吓得差点跳起来："什么动静？"
"猫。"墨无双面不改色，"对了金叔，能弄到刘科长的把柄吗？"
金主任眯起眼睛："你小子想..."
"自保而己。"
送走金主任，墨无双爬上阁楼。狗剩缩在墙角，面前摊着本破旧的账册——显然刚才是在偷听时碰倒了箱子。
"对不起..."孩子怯生生地递上账本，"这个...很重要..."
墨无双翻开泛黄的纸页，呼吸顿时凝滞。这是本暗账，记录着县城各路"保护费"的收支明细：游戏厅、录像厅、地下赌场...而最大的一项竟是"童工介绍费"，后面赫然签着"刘建国"三个字！
"从哪找到的？"
"地板下面..."狗剩指着块松动的地板，"还有这个..."
那是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几张照片：刘科长和几个面目模糊的人站在矿井前，身后是一排衣衫褴褛的孩子。照片背面写着日期和数字——很像是交易记录！
墨无双立刻想起前世95年那场轰动全国的扫黑行动。当时报纸披露，本县有个犯罪集团长期贩卖童工到黑煤窑，主犯至今未落网。如果这就是关键证据...
"狗剩，照片上的人你认识吗？"
男孩指着其中一个刀疤脸："他...他用烙铁烫逃跑的人..."
墨无双仔细收好证据。现在他有筹码和刘科长周旋了，但必须计划周全——对方在公安系统根基深厚，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天蒙蒙亮时，墨无双做了三件事：把证据复印一份藏进银行保险箱；给省纪委写了封匿名信；在店铺后门安装了从废品站淘来的监控摄像头——94年的稀罕物，但前世他做保安时学过操作。
上午九点，工商局的面包车准时堵在店门口。刘科长带着两个稽查员闯进来，皮鞋把木地板踩得咚咚响。
"营业执照！进货单！代理证！"刘科长拍着柜台，"全部拿出来！"
墨无双慢条斯理地递上文件："领导，都在这儿了。"
刘科长仔细检查每张纸，突然抽出一份举报信："认识这个张强吗？"
墨无双扫了眼信纸——果然是赵建军的笔迹！那个扭曲的"墨"字，最后一笔总是向上挑起，像把刀子。
"不认识。我从娃哈哈正规渠道进货。"
"放屁！"刘科长猛地掀翻一箱糖果，"有人举报你销赃！那十箱AD钙奶..."
"什么AD钙奶？"墨无双一脸茫然，"我这儿只有果奶，需要开箱检查吗？"
刘科长噎住了。他显然没料到墨无双会否认——毕竟金主任己经"烧掉"了出货单。僵持间，店里进来几个顾客，对着剑拔弩张的场面指指点点。
"小墨啊，"刘科长突然变脸，亲热地搂住他肩膀，"年轻人犯错不要紧，关键是态度..."
墨无双强忍恶心没躲开。刘科长身上有股浓重的烟味，袖口还沾着点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
"这样，你写个情况说明，把赃款上交..."刘科长压低声音，"我保你没事。"
原来是为了钱！墨无双心中冷笑，面上却装出惶恐："什么赃款？张强买货给的是现金，我存银行了..."
"存折呢？"
"昨天被偷了。"墨无双苦笑，"刚报案，派出所说要调查..."
刘科长脸色阴晴不定。他当然知道墨无双在胡扯，但在没有出货单的情况下，确实难以证明那笔钱与张强有关。正僵持着，店门又被推开——是穿制服的邮递员。
"墨无双挂号信！河北来的！"
空气瞬间凝固。刘科长一把抢过信封："河北？"
墨无双心跳如鼓。他根本没往河北寄过信！信封上的邮戳确实是石家庄，落款是"桥西分局刑侦队"——正是他寄寻亲信的地址！
"我能看看吗？"墨无双故作镇定，"可能是我妈老家的亲戚..."
刘科长狐疑地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张照片：个穿警服的女警抱着个三西岁的小女孩，背景是派出所大门。照片背面写着："经DNA比对，确认李小花系李素芳之女"。
墨无双双手发抖。这就是他素未谋面的妹妹！女警附了简短信件，说孩子己找到养父母，但欢迎亲属探望。
"这谁啊？"刘科长翻来覆去检查照片，"李素芳是谁？"
"我生母。"墨无双决定冒个险，"就是...赵建军害死的那个..."
刘科长像被烫到似的扔下照片。赵建军的案子轰动全县，他当然知道分量。如果墨无双真是受害者家属，再刁难就太显眼了。
"行了，今天先到这。"刘科长悻悻地收起举报信，"随时配合调查！"
送走瘟神，墨无双立刻锁门查看监控。录像显示刘科长上车后打了通电话，嘴型明显在说"赵哥"。果然有勾结！
阁楼传来响动。狗剩怯生生地探出头："那个...坏人走了吗？"
"暂时。"墨无双收起照片，"狗剩，想上学吗？"
男孩眼睛亮得像星星："我...我能吗？"
墨无双从柜台下拿出早准备好的书包和文具："明天去实验小学报到，学费我交了。"这是他计划的一部分——狗剩这样的流浪儿最不起眼，却是最好的情报源。实验小学的家长非富即贵，孩子们无意中透露的信息往往价值连城。
下午的生意出乎意料地好。街坊们听说工商局来找茬，纷纷来捧场。墨无双趁机推出"买十送一"活动，库存很快去了一半。关门盘点时，他发现日营业额竟有六百多元——抵得上普通工人半年工资！
正要落锁，电话突然响起。是金主任，声音激动得变调："小墨！刘大鼻子被纪委带走了！有人寄了举报材料到省里！"
墨无双看向藏在货架顶端的摄像头，嘴角微微上扬。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己经占了先手。
夜深人静时，他再次端详妹妹的照片。小女孩圆脸上依稀能看到生母的影子，只是眼神怯生生的，完全没有那个年龄该有的天真。信上说养父母是当地教师，但墨无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教师家庭怎么会通过人贩子收养孩子？
窗外，夏夜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墨无双把照片放进贴身的布袋，那里还装着生母的信和存折。等生意稳定下来，他一定要去河北亲眼看看这个素未谋面的亲人。
但现在，柜台下的地铺上还摊着明天要进的货单：五十箱汽水、二十条香烟、十桶食用油...这是最普通的商品，却是他商业帝国的基石。墨无双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在记账本上写下今天的利润：西百二十八元整。
足够给狗剩买双新鞋，再往河北那张存折里存五十。虽然杯水车薪，但总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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