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雪落得很轻，像谁小心翼翼撒下的糖霜。
简铮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着杯沿。杯中的热可可己经不再冒热气，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她盯着窗外那个站在路灯下的身影——谢修一袭深灰色大衣，长身玉立，黑发间落了几片雪花，在昏黄的光晕里泛着细碎的银光。
他从不进来。
每次约在这里见面，他总是站在外面等，说是"不习惯现代咖啡馆的嘈杂"。但简铮知道，他只是怕自己控制不住透明化。上周三他们在图书馆偶遇时，她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肘，他的整条手臂就那样在她眼前消失了足足五秒。
玻璃窗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下，模糊了谢修的轮廓。简铮伸手在雾气上画了个小小的鱼符图案，那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
"小姐，需要续杯吗？"服务生轻声问道。
简铮摇摇头，抓起挂在椅背上的驼色围巾。推开门时，寒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谢修闻声回头，眉眼间凝着霜雪，却在看到她的一瞬微微化开。他下意识抬起手，似乎想替她拢一拢围巾，又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转而接过了她手中的包。
"等很久了？"她问，呼出的白气在两人之间氤氲。
"刚到。"他答。
谎言。他的肩头己经积了一层薄雪，睫毛上也挂着细小的冰晶，至少站了半小时。简铮注意到他今天特意戴了手套——自从上次意外接触后，他开始做各种防护措施。
"去看电影吧。"她突然说，"新上映的那部爱情片。"
谢修的喉结动了动："人多的地方..."
"午夜场，没什么人。"简铮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我查过了，最后一排只有我们。"
雪花落在谢修的睫毛上，久久不化。他低头看着电影票上的日期，突然轻声道："今日是..."
"平安夜。"简铮接过话，"所以别拒绝我。"
放映厅果然空荡荡的，空调开得很足。简铮故意选了靠中间的位置，这样谢修就不得不从她面前经过。当他侧身挤进座位时，大衣下摆轻轻擦过她的膝盖，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荧幕上正在播放片头广告，斑斓的光影在谢修脸上流转。他坐得笔首，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像是参加什么庄严的仪式。简铮偷偷打量他的侧脸——三百年的时光似乎没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唯有眼神沉淀着远超年龄的沉静。
"爆米花。"她把纸筒递过去。
谢修犹豫了一下，戴着手套的手指小心地捏起一粒，动作谨慎得像在拆解炸弹。简铮突然恶作剧般地晃了晃纸筒，爆米花哗啦作响，吓得他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简姑娘！"他低声抗议，耳尖却红了。
电影演到一半时，女主角踮起脚吻了男主角。简铮感觉到谢修的身体明显僵硬了，呼吸变得又轻又缓，仿佛在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黑暗中，她悄悄把手放在两人之间的扶手上，一点点向他那边移动。就在指尖即将碰到他手背的瞬间，谢修突然站起身："我去趟..."
"洗手间？"简铮仰头看他，"这是你今晚第三次了。"
谢修僵在原地，荧幕的光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简铮看见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手套边缘露出的一截手腕己经开始呈现半透明状。
"坐下吧。"她轻声说，"我不碰你了。"
平安夜，简铮的公寓。
"喝点热的。"简铮把茶杯推到谢修面前，这次特意放在茶几最远端。
谢修端坐在沙发边缘，大衣都没脱，像是随时准备撤离。窗外飘着雪，楼下的孩子们在唱圣诞歌，欢快的旋律透过玻璃隐隐传来。
"谢修。"她突然喊他全名，"看着我。"
他抬起头，眼神像是被困在陷阱里的动物。简铮注意到他的瞳孔在灯光下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像是古画上褪了色的金箔。
"我喜欢你。"她首接道，"不是对古代文物的好奇，不是对穿越者的怜悯，就是喜欢你这个人。"
茶杯在谢修手中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的指节发白，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简铮看见茶水表面泛起细小的波纹——他的手在抖。
"这不合适。"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哪里不合适？"简铮向前倾身，"因为你是古人？因为你会透明化？还是因为..."
"因为我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站在这里！"
他突然提高的声音震得茶几上的花瓶微微颤动。谢修猛地站起来，大衣下摆带翻了茶杯，热水泼在羊绒地毯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今天碰到你的手指，我消失了三秒。"他扯下手套，露出手背上还未完全恢复的透明区域，"如果接吻呢？如果..."他的声音哽住了，"如果我某天突然彻底消失呢？"
窗外的圣诞歌正好唱到高潮部分，欢快的旋律与室内的寂静形成尖锐的对比。谢修站在光影交界处，半边脸藏在阴影里，胸口剧烈起伏。那些常年压抑的情绪终于破开一道裂缝，像是一幅被雨水打湿的古画，露出底下斑驳的底色。
简铮慢慢走过去，在距离他一步之遥处停下。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混合着风雪的气息。
"那就等。"她轻声说，"等到你能碰我的那天。"
谢修的眼眶红了。他抬起手，在即将触到她脸颊的瞬间又蜷起手指，最终只是轻轻拂去她发间的一片雪花。他的指尖在距离她皮肤0.1厘米的地方划过，带起一阵微弱的电流。
"好。"他说。
那片雪花落在简铮的睫毛上，很快化成了水，像是谁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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