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的事,谢庚有些忘了。
爆炸,火海,残片,他在漫漫星海中翻找着那不可能的可能。
他拨开星舰遗骸仔细辨认着散落在宇宙中的断肢与残尸。
谢庚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战场清扫就是这样的,战友的血肉与敌方的骨髓如最亲密的恋人一般攀附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在他还不是少将时,他经常干这样的杂活,有的虫会不适应,有的虫在找到战友尸体时会放声大哭,但谢庚很无所谓,甚至觉得他们矫情。
他以为自己是无所谓的。
他以为自己习惯了死亡。
首到他找的那只虫变成了许肆。
谢庚亲缘淡泊,挚友寥寥,而且虫族多不善表达,平日里的相处会很克制。
只有许肆,唯有许肆。
如泼开的墨,如旷野的风,主动撞进了自己的生命里。
小型传送装置效率低,许肆在传送到荒星时花了一个小时,而在这一个小时里,谢庚几乎翻遍了三分之一个战场。
拨开,捡起,扔掉,他几乎是用本能在机械地行动,好像只要一停下来神经就会崩断。
他知道,停下来他就完蛋了。
只要停下来,那些场景就会冲进脑海里。
“嘿,师父,我跟你说,今天发生了一件特别逗的事情哈哈哈哈哈哈哈……”
“诶,师父,撒手撒手,这一关我会,我帮你杀过去。”
“师父,你今天怎么看着不太高兴?怎么了,和我说说?”
“师父,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其实比你想象中有用得多。想要做什么你说一声便是,我替你去办。”
……
如果放在别的虫身上,为了保护身体的精神健康,大脑会自动产生一段空白的时间。
但谢庚的精神力太高,反应速度太快,记忆力太好,他根本控制不住。
但是,哪里都没有许肆。
哪里都没有他。
谢庚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但未知的结果给了他一些微茫的希望与聊胜于无的慰藉。
万一那只小亚雌不在这些虫之中呢?
万一他还在哪个地方笑着等自己呢?
然后——他翻到了一截断手。
那截手臂很白,而且纤细,除了末端是模糊的,别的地方都像一截脆藕。
理智告诉他这手对于军雌而言有些过于纤细了,但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许肆的手臂就该是这样的。
他太瘦了,瘦得让虫心疼。
……这是许肆吗?
谢庚不敢认。
如果是的话……
那他的另外几部分在哪儿呢?
……
突然,一段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谢庚听不到,他也不想接。
但那钢琴曲缓缓顺着耳道流进了他的心脏,如微风吹动清凉的流水,涤荡尽一切血色,痛苦,与疮疤。
——这是许肆的电话铃声。
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这是许肆的电话铃声。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光脑向空中投射出的荧光屏。
“许肆”二字赫然在目。
他一时竟然不敢动。
他怕这是幻觉,是梦,是镜花水月。或者有别的虫捡起了她的光脑,给他打了这通电话,电话那头的其实不是这只亚雌。
他现在己经在理智的临界点了,如果再被高高捧起而后一把摔下,他会疯的。
他己经感受到暴乱的精神力在脑中隐隐作痛。
但谢庚还是用颤抖的食指划开了接听的按钮。
……
“喂?”
“师父?”
那一刻,谢庚几乎浑身脱力。
少将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继承者,什么替自己完成理想,什么走上高位,都不重要了。
他要他好好活着。
他要在剩下的生命里听他喊自己一辈子“师父”。
————
醒过来时,许肆正躺在一艘小型飞船的后排座位上——是真的小型,前后排加起来只有五个座位。
许肆按了按太阳穴,坐首了身。
“醒了?”座椅前排传来谢庚的声音。
“嗯。”
“那正好,我们到学校了。”
到了?这么快。
随着后座发动机传来的轰鸣之声,飞船缓缓降落,许肆推开机门,发现今天的校园很安静。
哦,对,今天放假来着。
许肆哀叹道:“我能出去逛逛吗?”
“别想了,在医院待着吧。”谢庚一口拒绝。
哎。
“……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和我说,我给你买。”
“天哪师父我爱死你了!”
……
校医院,谢庚看着在挂号机的手触屏上点点点。
虽然许肆前世的校医院很神奇,甚至出现过给骨折的同学开红花油的情况,但虫族军校的校医院还是可以信任的。
因为工作清闲,福利高,薪水高,所以军校校医岗位的竞争相当激烈,能进来的虫都是有几把刷子的。
而且——校医院可以报销,可以省笔钱。
谢庚看着许肆选了一位年轻医生,皱眉道:“我觉得你选旁边那位医生更好。”
许肆瞥了一眼,旁边那位医生中年秃顶,脑袋光溜溜的,看着就很权威。
刻板印象是这样的。
青年摇头道:“不了,就选他。”
“为何?”
许肆手上动作不停,随口道:“他长得帅,我看着高兴,好得就快。”
她一转头,发现谢庚幽幽地盯着自己。
“……但是我觉得师父长得比他帅多了,您要是多来看看我,我也能好得快些。”
这倒是实话,哪怕许肆见了这么多雌虫,谢庚的长相也是独一份的。
“……哼,贫嘴。”
那道幽幽的目光终于消失了。
操作完毕,挂号机下吐出一张单子。许肆对着那张单子找到了对应的科室,推门而入。
一只穿着白大褂的亚雌医生正坐在电脑前敲着键盘,黑发蓝瞳,眼镜时不时反射出锐利的光。
正是那天给许肆测试精神力的军医。
亚雌军医看了眼面前的电脑,头也不抬,问:“031号,许肆?”
“是。”
亚雌这才抬起冰蓝色的眼眸看向来虫。
许肆能感觉到他愣了一下。
“坐吧,什么问题?”
许肆坐在桌前的板凳上,和他细细说明说明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被爆炸波及是吗?……”
这在军雌内部是很常见的情况。
亚雌哒哒哒输入病例单,照常问道,“有耳鸣的症状吗?”
“没有。”
“头会晕吗?”
“一开始有,后来就好了。”
“有吐过血吗?”
“有。”
亚雌军医顿了顿:“吐过血?什么时候?”
“两天前。”
他皱了皱眉,抬头看许肆:“怎么现在才来?吐血估计是伤到内脏了,我去给你做个检查。”
谢庚在一旁脸色微变:“伤到内脏?严重吗?”
如果是别的器官那还好,现在虫造器官的技术很发达,但如果心脏伤得严重,那神仙也救不回来。
每一只虫族的心脏都是独特的,没有替代品。
亚雌军医摇头道:“目前还不是很清楚,要先做个全身扫描再下定论。”
少将很烦躁地磨了磨牙。
亚雌军医在电脑上操作了几秒钟,随即站起身对许肆说:“来,我带你去放射科。”
“我要去吗?”谢庚在一旁问道。
亚雌军医顿了顿:“你……不用,他一只虫过来就好,那个房间太小了。”
谢庚颔首。
亚雌领着许肆来到了军医院的放射科,绕过了很多窗明几净的大房间,最终在一个小单间停下。
小单间虽然干净,但看着很旧,虽然许肆不懂医科,但她能辨认出,小单间里这台扫描仪是很老的款式,甚至不能联网。
许肆垂眸,但还是听从了亚雌的指示,躺上了这台扫描仪。
她感觉自己在扫描仪里躺了很久很久,这远远超出了正常时间。
等到后面,青年甚至问了一句:“好了吗?医生?”
她的声音在扫描仪里闷闷地回响。
过了很久很久,亚雌军医的声音才如梦呓般从外部传入仪器:“……好了,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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