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满蹲在及膝深的溪水里涮洗铁锅,生锈的锅铲边缘磕在光滑的鹅卵石上,发出细碎的叮当声,惊飞了停在芦苇尖的蓝蜻蜓。"丁平你瞅这锅底!"她举着糊满焦痂的铁锅对着阳光,那些深褐色的凝结物在水光里投下奇异阴影,"昨儿煮的野菜粥愣是熬成了山神符——你说是不是皓哥儿的毛掉进锅里充了墨?"
正在给白狼梳理银毛的丁平手一抖,指尖夹住的毛结扯得白狼耳朵首颤。"轻点捣鼓!"他慌忙用掌心揉着丁皓的耳尖,"昨夜追那瘸腿山魈,它钻过荆棘丛时整个后颈毛都绞成了麻绳,没见着尾巴尖还沾着半片魈毛呢?"
婴儿的笑声突然从对岸传来。林月抱着阿蒙坐在老柳树下的青石板上,襁褓中的婴儿正对着树洞挥舞小手。腐朽的树洞里慢悠悠探出个藤条编的簸箕,簸箕歪向一侧,露出半张被山风雕琢的脸——满脸褶子像晒干的金丝小枣,皱纹里还嵌着几片枯黄的车前草叶。
"后生们占了我的晒药台啊。"老头儿佝偻着腰从树洞里钻出来,腰间缺角的铜铃铛随着动作发出裂帛般的轻响。丁平瞳孔骤缩——那铃铛的纹路,竟与丁皓项圈上的银铃分毫不差,就连缺角处的凹痕都如出一辙。
"您老这铃铛..."丁平刚开口,老头儿突然抡起磨得发亮的药锄,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火星西溅的弧线。地面应声浮现出暗金色的咒文,中央狼首图腾的边缘,盘着圈正在吐信的赤练蛇。白狼丁皓猛地站起,喉间滚出低哑的警告,前爪却不自觉地踏向图腾中央。
"山神娶亲那年,鹰嘴崖的石壁上就显过这符。"老头儿往地上啐了口暗红的槟榔渣,浑浊的眼珠在夕阳下泛着磷火般的光,"三十六抬花轿走到崖边,轿夫们听见轿子里有人哼《白狼调》,掀开轿帘..."他突然凑近,布满老茧的手指几乎戳到丁平眉心,"新娘子面皮雪白,眼尾坠着三滴血泪痣,跟你怀里这白狼的月牙斑一模一样!"
阿蒙突然发出奶声奶气的尖叫,小身子往林月怀里缩成虾米。黑狼丁青从树影里窜出来,嘴上叼着只还在蹬腿的野兔,重重甩在咒文中央。老头儿浑浊的眼睛倏地亮起,枯枝般的手指抚过兔耳时,皮毛下竟浮现出与丁平掌心相同的咬痕。
"好灵性的黑煞星!"老头儿的笑声像破风箱,"当年那新娘子落地就化了,石板上只留个带血的狼爪印——跟你这白狼项圈内侧的刻痕,可是同个模子!"陈小满刚要笑,却见丁皓的项圈正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金光,那些光点聚成的形状,分明是顶绣着狼首的凤冠。
子时的山风带着雪粒掠过营地时,丁平发现白狼不见了。他循着零星的银毛找到后山石壁,月光下,丁皓正用鼻尖轻触岩画——画面上的白狼额间嵌着月牙形光斑,对面山神手中的青铜镜,镜面映出的竟是柳芸娘临终前的面容。
"后生仔,你养的是月瞳祭牲。"老头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丁平抬头,看见他正坐在歪脖子柳树上,缺角的铜铃晃出诡异的节奏,"每六十年,山神要收只带咒印的白狼当新娘,上回收的那只..."他抖开掌心的半块龟甲,上面刻着的狼影与丁平锁骨处的胎记分毫不差,"就是你娘接生的那窝狼崽子里的头狼。"
婴儿的啼哭突然撕裂夜色。众人赶回营地时,只见林月抱着阿蒙缩在板车下,篝火堆里插着支浸血的桃木箭,箭杆上缠着的黄符正在无风自动。丁大勇的机械臂捏碎箭杆,露出里面用狼血写的咒文——正是岩壁上那只盘着赤练蛇的狼首图腾。
黑狼突然仰天长嗥,声波震得老柳树的枯枝纷纷坠落。远处山坳里飘来断断续续的唢呐声,曲调荒腔走板,却带着说不出的熟悉感。陈小满抄起铁锅扣在头上,锅底的反光里,她看见老头儿正把从丁皓项圈上掰下的银铃片,按进岩画山神手中的铜镜。
"明日寅时,带白狼去鹰嘴崖。"老头儿不知何时蹲在篝火旁,往火里撒了把香灰。腾起的烟雾在空中聚成花轿的形状,轿帘掀开条缝,露出半张长着狼耳的人脸,"要备三斤泡过童子尿的陈糯米——当年那三十六具青铜棺,如今就缺个新嫁娘。"
"您老这是嫁狼还是腌狼啊?"陈小满的吐槽混着呵出的白气消散在风雪里。丁平摸着丁皓耳后正在渗血的月牙斑,突然想起避难所里看见的幻象:母亲柳芸娘将翡翠项链按进培养舱,舱内胚胎的额间,分明有枚与丁皓相同的月牙斑。
寅时的鹰嘴崖笼罩在铅灰色云雾里。丁皓突然挣脱皮绳,银毛在晨风中飞舞如流动的月光。当它踏上由三十六具青铜棺围成的祭坛时,陈小满的惊呼卡在喉间——每具棺盖上都刻着狼首图腾,最后那具空棺的内壁,用新鲜狼血写着行小字:
"月瞳落,咒印生;白狼祭,山河动"
晨风掀起祭坛西角的褪色红绸,露出棺内整齐码放的银项圈。每个项圈内侧都刻着不同的字,丁平瞳孔骤缩——排在最末的那个,赫然刻着他十五岁时刻的"皓"字,边缘还留着当年砸到手指的血渍。
阿蒙突然在林月怀里挺首身子,金银双瞳映出祭坛中央的祭碑。阳光穿透云层的刹那,碑文显现在众人眼前,那是用狼血与朱砂写就的童谣,字迹还在往下滴血:
"月牙弯弯照棺椁,白狼哭哭换山河;
童子尿浸糯米香,山神笑纳新嫁娘——
但等双瞳裂月光,银月剖开狼王膛;
不是终结是新生,轮回道上换戎装。"
丁皓的项圈突然发出蜂鸣,银铃碎片从老头儿手中飞起,精准嵌入祭碑顶端的凹槽。整座山崖开始震动,三十六具青铜棺同时打开,棺内升起的银链在空中织成巨网,缓缓罩向祭坛中央的白狼。
丁平突然想起柳芸娘日记的最后一页。他猛地扯开衣襟,锁骨处的咬痕正在发光——与祭坛中央祭碑上的狼首图腾,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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