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佛洞的岩壁在晨光中流淌金河时，陈小满正用断箭撬动壁画菩萨额间的青金石，箭头与岩面摩擦迸出的火星，将她鼻尖的雀斑照得忽明忽暗。"这蓝石头够换三车哈密瓜了吧？"她话音未落，凿落的碎屑突然化作流沙，簌簌渗进岩缝，在地面勾勒出狼首人身的图腾。丁平攥着林月的手后退半步，昨日系在两人腕间的红绳突然绷首如弓弦——绳结处的狼牙吊坠正发出蜂鸣，震得洞顶千年积尘如雪崩般簌簌坠落。
"小心！"林月的惊呼声被岩尘呛得破碎。她拽倒丁平的瞬间，青丝扫过他鼻尖，壁画里拈花菩萨的玉指竟诡异地弯曲，指尖精准指向他们相扣的十指。黑狼丁青的骨刃劈向岩壁，火星溅处，菩萨宝冠上的金箔簌簌剥落，露出底下盘曲的狼首浮雕，狼眼内嵌着的分明是两颗风干的人眼。
"佛头狼？"丁大勇的铜烟锅因震惊而坠地，在石面上滚出悠长的回响，"老辈人说这是丝路瘟神的化身..."话音未落，整面壁画突然渗出琥珀色汁液，空气里漫开熟悉的茉莉头油香——正是林月每日晨起梳妆时的味道。白狼丁皓额间月牙斑骤亮，银辉中浮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青衣女子在佛前对镜梳妆，银梳划过如云乌发时，镜中映出的竟是狼首人身的怪物，利爪正缓缓攀上她肩头。
林月猛然按住发间银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是我太祖母的陪嫁之物..."梳齿间缠绕的青丝无风自动，在岩壁投出蛛网般的阴影。阿蒙在陈小满怀里咯咯笑，肉肉的小手抓向光柱，婴儿指尖竟穿透虚影，从镜中扯出半截褪色红绳——绳结样式与丁平腕间那根分毫不差，绳头还沾着暗红色的斑点，似血渍又似颜料。
"搞半天你俩是狼神转世的苦命鸳鸯？"陈小满用破靴接住滴落的琥珀汁，那汁液在靴底凝成"丁林"二字，却被黑狼一爪踏碎成齑粉，"这聘礼够别致啊，带点血腥浪漫味儿！"话音未落，狼首菩萨的眼窝突然滚落石泪，泪珠坠地化作带血的波斯银币，币面刻着的楔形文字正是镇长祖宅梁柱上的诅咒铭文。
洞窟深处突然传来缥缈梵唱，声波震得岩缝里的金沙簌簌掉落。林月腕间红绳突然勒进皮肉，血珠顺着绳纹蜿蜒渗向丁平手腕，如同两条交缠的赤练蛇。两人的痛呼声中，整面壁画如活物般蠕动起来：飞天舞伎褪去五彩霓裳露出蓬松狼尾，护法金刚的面具裂开，露出满嘴参差獠牙。白狼长啸着跃上佛坛，月牙银辉照亮坛底暗格——里面蜷着具戴着银梳的骸骨，指骨上套着与林月无名指上相同的翡翠戒指。
"这聘礼我可不认！"陈小满的怒吼被骸骨突然抬起的手臂截断——那枯瘦如柴的手指竟精准扣住林月脚踝，腕骨间的银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丁平拔刀欲砍，红绳却如活物般将他拽得踉跄，翡翠戒指在骸骨指间发出幽光，林月无名指上的银梳突然生长出藤蔓，将两人手臂紧紧捆作一处。
老牧民拄着狼头杖从暗影中走出，羊皮靴碾碎了几枚波斯银币："狼商娶亲的规矩——新娘子得用佛泪沐发，方能洗净凡胎..."他烟袋指向不断滴落的琥珀汁，"否则整个商道都会被沙海吞噬..."
"化成沙是吧？能不能换个新鲜词儿！"陈小满抄起佛前铜磬砸去，铜磬却如穿过虚影般穿透老牧民身躯，他枯瘦的脸在光影中化作镇长腐烂的面容，"林姑娘，你祖上收了狼商的聘礼，该还了..."
林月突然咬破舌尖，带血的吻印上丁平唇间，血腥味在两人齿间蔓延："要聘礼？我给你！"血珠溅入琥珀汁的刹那，整座洞窟佛光大盛，千佛衣袂飘飘，齐诵之声震得岩顶碎金如雨。骸骨指间的翡翠戒指轰然炸裂，碎片在光柱中凝成匹小狼，额间月牙斑与丁皓如出一辙，转眼又化作点点荧光消散。
壁画开始融化，颜料与金箔混合成粘稠的流体，顺着岩壁蜿蜒而下。陈小满踩着温热的金泥去抠菩萨眼珠，抠下的蓝宝石却在掌心化作沙漏，流沙里裹着二十八个面容痛苦的商旅冤魂。阿蒙突然啼哭，泪珠滚过沙漏，竟凝成串狼牙风铃——正是丁平儿时挂在床头、每个深夜都会被风声惊醒的旧物。
子夜阴风灌进洞窟时，佛坛轰然坍塌，烟尘中矗立起巨大的新娘骸骨——她披着林月的嫁衣，银梳在颅骨间闪烁冷光。丁平突然扯断腕间红绳，狼牙银铃飞向骸骨，绳结在空中绽开如血色莲花："祖母！这契约我撕了！"
骸骨新娘的红盖头无风自落，盖头下柳芸娘的脸庞淌下两行血泪，泪珠坠地之处生出一双并蒂莲，花瓣上清晰映着三代人的面容。林月足尖轻点莲台，青丝拂过丁平染血的衣襟，声音轻如叹息："傻子，契约从来不是锁链..."她拔下银梳划破掌心，血线在虚空勾出鹊桥的轮廓，"要这样才能续..."
梵唱骤然化作狼嗥，黑狼的骨刃劈开暗格底层，露出成堆的翡翠原石。每块矿石核心都封存着匹幼狼胚胎，额间清一色的月牙斑随着呼吸明灭。白狼发出凄厉长啸，胚胎竟在石中齐齐睁眼，瞳孔里映着阿蒙眼中流转的星河，仿佛整个宇宙的秘密都藏在那小小的眸子里。
"造孽啊..."老牧民跪倒在地，镇长的面容在他脸上不断明灭，"当年狼商用孕妇血养玉，每块翡翠里都镇着..."话未说完，陈小满将沙漏狠狠砸向翡翠矿堆，玻璃碎裂声中，百匹狼魂破石而出，银灰色的身影衔住众人衣角，撞向看似坚固的岩壁——石面竟如水波般荡漾开来，透出外面的晨光。
晨光刺透尘烟时，他们跌落在月牙泉畔。林月的嫁衣浸透泉水，在晨风中轻轻飘荡，无名指上的银梳不知何时开满了沙枣花，香气西溢。丁平吻去她鬓角的沙粒，泉心忽然浮起一盏琉璃灯，灯芯爆出柳芸娘的声音，混着风沙与驼铃："契约不是锁链，是引路的灯..."
陈小满弯腰捞出琉璃灯，指尖拂过灯身精美的狼纹："这能换几车葡萄？"灯盏忽明忽暗，焰心映出千佛洞最后的画面：骸骨新娘怀抱狼胎，翡翠戒指在指骨间重绽光芒。而泉底晃动的倒影里，阿蒙的影子正悄悄生出尖耳，白狼凝视的沙丘尽头，一座崭新佛寺的轮廓在蜃气中若隐若现，佛塔上的铜铃随风轻响，仿佛在诉说着下一个轮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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