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行至书房，姜婵站在门口顿了下，还是抬步进去。
记忆中，姜婵每次被姜止唤到书房，无不是挨打受罚，以至于她每次经过，都有些畏惧。
“父亲这是？”
姜止眉眼间温厚和蔼，俨然一副慈父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姜婵如坠冰窟。
“婵儿，你可愿牺牲自己的名节，为阿父尽孝？”
姜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姜止不会不知道，名节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她还是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没那么难看。
“父亲此话何意？女儿愚钝，不太明白。”
姜止见她刻意躲避话题，语气便强硬了几分。
“婵儿，为父养了你这么些年，自认待你比待韵融更为亲近，难道你要眼睁睁看阿父去死吗？”
姜婵见他这般说，急忙跪下惶恐道：“女儿不敢，父亲让女儿怎么做，女儿听便是了。”
姜止走到她面前，用力握住姜婵的手腕。
姜婵心头一跳，下一瞬便听到姜止哽咽的声音。
“婵儿，并非阿父刻意逼你，只是事关我大齐生死存亡和我们整个姜氏的身家性命，阿父不得不牺牲你。”
姜婵心中嘲讽着姜止这拙劣的伎俩，面上还是一副懵懂害怕模样。
“父亲，究竟发生了何事？”
姜止叹息一声，正色道：“那定安王平定动乱后，本该立刻离京，回到封地。
可不想他竟生出了谋逆之心，不但把持朝政，逼着太后给了他太尉一职，赖在京中不走。
如今太后跟皇上被困于宫中，那裴贼在外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断烧杀抢夺，甚至以杀人为乐。百姓苦不堪言，却畏惧着谢沉的兵权不敢反抗。”
姜止言至此处，语气变得激动。
“婵儿，阿父养育你多年，若是有的选，阿父也舍不得让你以身犯险……”
话说到这个地步，姜婵有些明白了姜止的意图。
难怪他那般好心为她与谢沉相看，原是打着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主意。
“婵儿，为父要你周旋于他们之间，离间他们二人，让他们兄弟反目。”
姜婵闻言吓得后退一步，饶是她己然猜出几分，还是有几分震惊。
“父亲，这如何使得……”
这些年，她早己将姜止的为人看透。
姜止哪里是畏惧殃及姜氏，哪里是盼着皇帝能早日掌权。
他分明是野心勃勃妄图除掉裴珩，好让自己独揽大权。
姜止可真是算了一盘好棋，想不费一兵一卒除了心头大患，让她担上红颜祸水的恶名，他倒得了个为民除害的好名望。
反观自己，被万人唾骂是轻，恐怕事成之后，姜止也不会再留自己性命。
回过神来，姜止己经跪在她身前。
“事成之后，所有的功劳都归你，你便是我大齐的头等功臣！若你害怕风言风语，届时阿父会安排你暂时离开洛都……”
姜止本想着自己都做到这个份上，一向唯唯诺诺的女儿怎么也该惶恐应下。
可他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姜婵的回应。
姜婵垂头望他一眼，颇为好笑的眨了眨眼。
是啊，若是换做从前的自己，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不敢有一丝违抗。
可如今，她却再不肯这么逆来顺受地活下去。
姜止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理当感激。
可这么多年来，她在姜府中所遭受的一切，却让她无时无刻不在埋怨，表面光鲜的背后却是日复一日的挨打责骂。
姜止看她久不动弹，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恼怒。
不知是做戏做的太累，还是懒得再装出这副慈父嘴脸，他冷了脸色。
“婵儿，阿父这般求你，你都不肯吗？我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如你这般的白眼狼，阿父当初就不该救你！”
不该救她？是啊，她就该死在五年前，也不用生生受了五年的折磨。
此话一出，彻底浇灭了姜婵心中最后的那一点温情。
什么养育之恩，救命之情。
这些让她放在心中难以割舍的可笑的情份，如今全部化成利刃一刀一刀刺进心脏，心头的刺痛无疑不是嘲笑着她的天真。
姜止端详着她的神色，搬出最后的措辞。
“如此为父便只能去寻你阿姐，这本就是她身为姜氏长女的使命，且看她能有几分孝心？”
言罢，姜止从容地勾起嘴角，他笃定姜婵听到关乎韵融的事，便会妥协。
毕竟像她这种缺爱懦弱的人，一但受到旁人一点关怀，便会上赶着巴结对方，甘愿为对方出生入死。
姜婵心中暗暗勾唇，既然姜止己经为她铺好了路，那她只要顺着走下去便是了。
既然司徒府待不得，她便为自己开辟新的去路。
思及此，她急忙将姜止扶起，扑通跪下。
“父亲，婵儿愿意牺牲自己，求阿父不要将阿姐牵扯进来。”
她说着，泪水便从眼眶中滑落，鼻尖微红，柳眉微蹙，倒有一番勾人心魄的韵味。
姜止神色微动，继而舒心一笑，他果然没有选错人，此女便是天生的祸水。
“婵儿快起来吧。”
姜止弯腰扶起了己然哭成泪人的姜婵，缓了声音。
“阿父不过是同你玩笑罢了，只要你乖乖听阿父的话，阿父便不会去逼你阿姐。”
“是……”
姜止继而又交代了姜婵一些朝堂上的事，姜婵皆恭顺答应着。
见她乖觉，又恩威并施几句后，便让她离开了。
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姜婵眸中的柔弱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彻骨的冰冷。
姜止，你这么想要这天下，有朝一日，我定会借着你的手，毁了你的念想。
漆黑的夜幕里偶有几颗繁星闪烁着微弱的光，姜韵融拿着披风站在长廊上，时不时朝书房看一眼，冷风吹过，她忍不住浑身哆嗦。
慧珠站在一旁关切道：“您何必站在这苦等二姑娘呢，如今才刚开春，天还冷着，冻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姜韵融摇摇头，“我还好，可婵儿一向身子弱，回来路上若是吹了冷风，又该得风寒了。”
“姑娘真是心好，这府中上下也就您对二姑娘好些，奴婢瞧主君今日的意思，似是有意将二姑娘许给谢将军？”
慧珠说着，面上流露出些许不甘。
“您才是这司徒府上正经的小姐，谢将军一表人才，本该配您的……”
姜韵融见慧珠越说越不成体统，忍不住蹙了眉。
“住口，你怎么也学着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们一样搬弄口舌，婵儿本就对自己的身世敏感，以后这些话不许再提。”
慧珠得了训斥，再不敢多嘴，垂了头不再言语。
不多时，姜婵行至此处，她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行事，抬头便看见风中缩成一团的姜韵融，微微怔愣。
“阿姐？”
姜韵融回过头来，冲她一笑，快步上前将披风盖在姜婵身上，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
姜婵有些没反应过来，但见到姜韵融衣着单薄便想将披风解开让她穿上，但却被姜韵融给止住。
“不必担心我，快穿好。”
姜婵心头微暖，便也没再制止。
“婵儿，今日……”
姜韵融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
“谢将军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你日后若是嫁了他，也算有了依靠，阿姐真心替你高兴。”
姜婵微微一愣，这些天，她看清了姜予安和姜止的嘴脸，可对于姜韵融，却始终不愿怀疑。
她记得初入姜府的那天，姜韵融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说：“今后有阿姐在，受了什么委屈，有阿姐为你撑腰。”
回过神来，她望着姜韵融喃喃道：“阿姐，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傻子。”
姜韵融笑着戳了戳姜婵因为疑惑而皱着的眉头，温声道：“你是我的妹妹，我的好婵儿，无论发生什么，阿姐都会站在你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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