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布料摩擦，间或夹杂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像是被什么卡住的轻哼。
李相夷支着下巴，倚在柜台上，随手挑选着一字排开的发簪，有些好笑，又有点心不在焉。
又等了许久，那屏风后的人影依旧只是晃动，却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笛盟主——”
李相夷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点促狭。
“莫不是这锦绣坊的锦衣，困住了我们武功盖世的笛大盟主？需要在下援手么？”
屏风后的动静骤然一停，随即是更急促的整理声，伴随着刻意压低、又有点恼怒的冷冷一声：
“闭嘴……就好……”
李相夷轻笑出声。
又过了会，屏风边终于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犹豫扶了一下边缘。
紧接着，一个身影略显僵硬地转了出来。
晨光熹微，恰好透过窗棂斜斜照入。
那身月白，如同浸透了清冷月色，服帖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银线绣的云纹，流淌着内敛光泽，拢住他脖颈、手腕。
衬得笛飞声原本冷峻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整个人，也少了先前黑衣带来的压迫感，多了几分清贵疏朗。
然而——
李相夷眼中纯粹欣赏的目光，在触及笛飞声腰间时，瞬间被困惑取代。
只见锦袍的长腰带，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曲地缠在笛飞声腰间，勉强打了个结。
透出一种……奇奇怪怪的笨拙，把那些清雅感觉，破坏得一干二净。
“噗嗤……”
李相夷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眉眼瞬间弯成月牙。
“笛盟主，你这腰带系的……”
“怎么？”
笛飞声冷着脸，抬眸。
“啊……很有想法，独树一帜！”
李相夷忍着笑，违心赞美了一句。
笛飞声被他说得更加不自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杰作”，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向来嫌弃繁复的服饰，觉得无聊又浪费时间。
从前没有用过这种长腰带。
这玩意如他所料，又软又长，难缠得紧。
方才在屏风后，他与它搏斗半晌，愣是没能降服。
可算是在李相夷面前丢人了。
“不许笑！”
笛飞声声音里带着恼意，用手想扯掉这碍事的东西。
“你别动！”
李相夷上前一步，一把拽住笛飞声的手，语气里笑意未减，人己站在他身前。
他微微倾身，目光专注落在那团“乱麻”上。
两人瞬间拉近距离。
笛飞声本能想后退，却被李相夷另一只手勾住腰带，没有成功。
“这腰带不是这么系的。”
少年放低声音，努力收敛笑意，无奈又认真，像在教导一个笨拙的学生。
他手指修长白皙，灵巧解开笛飞声胡乱打的结，重新整理腰带，让它自然垂落。
然后双手各执一端，绕在笛飞声腰上。
清晨微凉的风从他们身旁经过，带着露水的清新气息。
笛飞声屏住了呼吸，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李相夷身上。
少年低垂眼眸，神情专注，如在拆解精巧机关。
声音也很轻，像在分享一个秘密。
“你看——先这样交叉，拉紧一点，然后绕过来，压住另一端……”
他动作娴熟优雅。
那长长腰带在他手中，驯服地缠绕，又平整，又漂亮。
这个过程并不长，但对笛飞声而言，却漫长得仿佛过了一百年。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指尖的温度，闻到他发间清冽的气息。
这样的李相夷鲜活灵动、温暖美好，与他想象中的他，很不同。
让他心跳得很厉害。
也让他不知不觉间，想靠他更近。
恰在此时，李相夷抬起头，正对上某人那双幽深黑眸。
那黑眸如宝石，长长睫羽温柔卷曲，看得人心中莫名起了温柔之意。
黑眸的主人像是中了什么邪，呆呆傻傻，心不在焉，眼里全是李相夷的影子。
“笛盟主？”
李相夷轻轻喊了一声。
笛飞声如梦初醒，看着少年眼中淡淡笑意，有点尴尬地移开视线。
“怎么？”他问。
“你看，腰带这就系好了。系腰带的法子，你记住了吗？”
“嗯。”
笛飞声答，心砰砰跳，脑子却是一团浆糊，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李相夷指尖在平整对称的结上轻轻一按，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
他退后一步，从头到脚，重新打量笛飞声。
月白锦袍，系得堪称完美的长腰带，配上眼前人挺拔的身姿，当真令人移不开眼。
李相夷眼中的笑意更盛，带着点小小得意。
“我的眼光果然不错，这身新衣，很衬你。你可喜欢？”
笛飞声低头看着去看身上衣物，目光定在腰间系着的长腰带上。
良久，微微皱眉，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李相夷，你素日里，对别人，也是如此？”
李相夷原本眉眼弯弯看着他，闻言一愣，认真想了想，复又笑道：
“你是说系腰带？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帮人系腰带。”
笛飞声眉头舒展开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带了点微微暖意，看得出来心情很好。
谁知，李相夷又补了一句：“不过，也没谁不会系腰带，自然无需我帮忙啊。”
笛飞声没有搭话，可周遭温度立刻冷下来。
李相夷自知闯祸，赶紧补救：“我不是笑你，你又不是旁人，与他们都不同，我怎会笑你？”
见笛飞声神色稍霁，李相夷两眼一转，赶紧岔开话题。
“你快帮我看看，我这一身如何？可有不妥？”
少年退开几步，在笛飞声眼前垂手而立。
笛飞声这才注意到，李相夷竟换了一身有些低调的青衫。
那颜色款式，不似李相夷素日的风格，倒是同他爱穿的款式颜色相似。
恣意飞扬的少年，穿了这一身，依旧是美不胜收。
只不过减了几分桀骜，平添些许风雅。
“你……”
笛飞声一时语塞，心中竟有些百转千回。
李相夷见他如此，疑惑问道：“怎么，不好看吗？”
笛飞声道：“好看，但不像你素日里爱穿的。”
少年得了他肯定，先笑了起来。
“偶尔换换风格，也挺好。”
后，又有些狐疑。
“不对啊，你怎知我素日爱穿什么？”
笛飞声虽是个首性子，却不傻，自然不会说，他对他极有兴趣，是以看过他许多画像。
都是无颜应自家尊上的要求，一幅一幅画下来的。
林间舞剑的；
行侠仗义的；
在西顾门议事的；
偷偷跑下山排队买糕点的……
而偏偏笛飞声记性也极好。
因此对李相夷衣着的方方面面，看画像看到比对自己还了解。
于是，他难得找了个借口。
“全江湖都知道。”
“那也未必。”
李相夷没有深究，伸手握住笛飞声的手。
笛飞声不明所以，看向李相夷。
李相夷一笑，拖着他到了柜台旁边，指了指柜台上一字排开的簪子。
“这是……让我挑？”
笛飞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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